<p class="ql-block"><b>《老 墙》</b></p><p class="ql-block">“她”老了,老得满脸都是皱纹,老得满脸都是岁月的沧桑;“她”老了,老得满身都是干枯的肌肤,老得满身都是棕色的泥泞。贴近它,连呼吸都听不到,可那弯弯曲曲的皱纹就像老娘慈祥的面容,就像大地上流淌的江河,在风风雨雨的侵蚀下,泥泞的身躯披上了岁月的风衣,长出了层层绿苔,这绿苔装在摄像机的取景框里,便成了山川脊梁上古老的森林。</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在我童年时就呵护着自己家园的黄土墙;也是我走出家园的一段牵挂我又让我牵挂的黄土墙。</p><p class="ql-block">如今,我更多的时间是穿越在城市的路灯下,映照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前;是漫游在名山大川之中,坐上银色的飞机,飘浮在惊涛骇浪般茫茫云海之上。可是灿烂的灯火下,山珍海味里缺少了一种最芳香的调料,那就是最亲切最清纯的泥土的芳香;也缺少了那最纯朴最自然的田园风情!每当我回到老家,心中总是止不住涌上一股热流,泛起一缕无限的眷恋,用手去摸一摸那道黄土墙。每次回来,我总是提心吊胆地怕那道墙被推倒,被换成整齐的红砖灰瓦。因为,总感到一幢幢楼房多了起来,总怕丢了孩儿时的那座村庄,丢了村庄里的小院,再也找不回来。所以我想用手牵住“她”,不让“她”掉进漂逝的岁月中,即使“她”不是驰名中外的圣地,不是众人向住的万里长城,可在我生命的历程中,我依然钟情“她”的美丽,依然心甘情愿感染“他”的气息。其实,这座农家院的黄土墙,在神州大地上根本找不到它的名字,可它是我童年的摇篮,是我生命岁月中的一尊纪念碑。更是一本厚厚的小说,讲述着乡间许许多多的故事,诉说着贫困艰难与充满自信、向往着美好的诚挚心声,更铬刻着心中一份远大的理想与追求。不是吗?虽然自己从童年刚学会走路一直走到了今天,不知是走了千里万里之远,可总是要走回故乡,面对40多年的生命时光,两鬓已长出白发也总是割舍不下童年的家园,割舍不下土墙、土路,即便自己要亲自动手把那座墙推倒,把那条村口上的路铺成柏油的金光大道,也依然从心中愿意把童年的一切留下来,更是愿把那道墙留下来,不然的话,“她”的失去对我来讲就像亲骨肉般生死离别!不是宣纸涂上润泽的水墨,就可以锁定历史;不是白布涂上亮丽的色彩就可以憧憬未来,这土墙可以告诉你和我,它有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在长满绿苔的墙面上,仿佛还依稀可见幼年里心中的画图:有不灭的红太阳,有自由飞翔的小鸟,有蓝天中的飞机,有公路上奔驰的汽车,更有高楼大厦、山水湖泊……你能说它不是一部长篇小说吗?你能说它不是一幅最美的图画吗?</p><p class="ql-block">都说是墙上的毛毛草,哪边刮风哪边倒,可我望着这墙上的草总觉得是像哨兵站在墙的顶端,向左右观看着;也像调皮的农家娃,依偎在家门口,守望着远方,守望着父母劳动后的归来。记得我童年时就常常是守在门口的墙下面,等着妈妈从地里归来,有时候一直等到天黑,等到合上双眼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常到墙上玩,上上下下、翻来翻去,有时候摔了下来,擦伤了皮肤就用黄土面直接按在出血的伤口上,几天后也能痊愈。在土墙上还发现里面住着小黄蜂,记得我妹妹就用小木棍捅了墙上的小洞眼,出来了一群蜂,蛰的妹妹喊爹叫娘,嚎天大哭,好可怜!是怨蜂还是怨墙?也许这就是生活,就是生活中的故事吧。夏日里,墙内种花墙外红,让人想到那个贫困的日月里,人们依然向往美好,依然带着美好向往外面的世界。土墙是悍卫家园的守护神,就像长城是国家的守护神一样,父母不在家时,它总是保卫着、看守着自己用以生存的家园;在家时它又让自己尽享家庭之乐,每天伴着自己睡在月光下童年的梦中。然而,在画家的笔下,这黄土墙不是贫穷,而是富有,在家门口的土墙边装上一个用木枝编成的篱笆,上边再爬些绿蔓,恐怕胜过现代城市的“拆墙透绿”,再落上一只蝴蝶或蜻蜓,更是意境深远。小时候每逢过年在屋中的土墙上,贴上一张新年画显得格外漂亮,这是因为与又黑又旧的墙面形成了一种对比,而我随心所欲地在墙上画的那些“蜡笔画”,更是恰如一幅优美的古典绘画,在多年的油灯、柴烟熏染下,色彩变得柔和又神秘。这画没有“敦煌莫高窟”里的生动神态,可是“她”天真可爱,寄托着儿时的那片美好与遐想。</p><p class="ql-block">如果这土墙是儿时的摇篮,那这儿时的画便是摇篮中孕育的艺术婴儿,这摇篮让我在美丽的梦中用多彩的蜡笔画出了人生壮丽的彩虹;这摇篮又让我在彩虹下踏着泥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21世纪。这老墙上用瓦片刻下的画面,将遥远的时光留到了现在,让我与几十年的岁月触手可及;这墙上的画,没有像世界名作一样珍藏在博物馆,可我觉得它如同名画一样的珍贵。它不爱用豪华和金钱去包装、去镶嵌,甚至没有人去在意它,可它是我艺术生涯的第一步,它比后来所有的作品更悠远、更单纯、更随意。“她”把这个世界赋予了更多的善良与美好,“她”是最早诞生的艺术婴儿。</p><p class="ql-block">终于我的担心发生了,终于我有一天再也看不到童年院落的黄土墙,看不到了土墙上自称为可爱的画。并不是风雨雷电将它击倒,而是高楼将它压在底下。我没有儿时的眼泪,我深知那贫穷已一去不复返,我更知这墙要向人们讲述一个新的故事,一个幸福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回到老家,我晚上睡的好香,睡梦中,我听到了那墙的呼吸,像是在说:“我不再是墙,可我依然是根。”是啊!这黄土墙是幸福的根,是艺术的根,是生命的根。</p><p class="ql-block">于2007年正月初五,2008年发表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