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者的回答～困惑中的《回答》

ning寧

何其芳通过参加文学批判运动博得政治上进步，但并未从中得到多少快乐。相反，矛盾和痛苦一直潜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一方面，他对不断地写作批评文章感到厌烦和枯燥。他是一个诗人，只有在创作自己喜爱的诗歌和散文时内心才会有愉悦和爱；另一方面他所批评和否定的那些观念，有许多原本就是自己过去所信守的，即使现在的内心深处也还没有彻底地放弃。为了政治的需要他不得不要求自己千方百计去批驳它否定它，这必然会使何其芳产生人格分裂的痛苦。

这一点，正像后来学者对何其芳的论述:“在那个政治与艺术极难合一的年代里，他必然要面临一种痛苦的内在矛盾和人格分裂。他所尊崇的时代政治观念与他现实中的切实感受常常是恰好互相对立的，但它们却又被矛盾地统一在他的人格世界中。这正是他的二元性，正是他将局限性与进步性合为一体的矛盾性。”积极的参与批评活动与内心的矛盾困惑糅杂在一起，构成了何其芳复杂而充满痛苦的心灵世界。

因此，在很多情况下，何其芳一面绞尽脑汁写批评文章，另一面又经常感慨对文学创作的怀念。1952年，他在编辑出版批评论文集《西苑集》时就表达了对论文写作的厌倦与无奈:“然而我这些论文却既无什么独创的见解，又无文章之美可言，我写的时候只是努力把要说的话说得比较清楚比较正确，因而大部分都是写完以后，就感到兴味索然。”1953年在给老朋友杨吉甫写信时，何其芳又讲到:“创作是我的第一志愿，研究是我的第二志愿。”

何其芳青年时代也写过长篇小说，那是30年代的初期他写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浮世绘》，但是没有才完质量也不高。因为这一经历，他对自己写小说的信心并不是很够。所以小说还没有开始写，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设想告诉别人。写作中有什么新的思路，也要先跟别人谈谈，希望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从而获得一些自信。并且为了写小说，他还专门请教了现代长篇小说大家茅盾。他考虑到何其芳的诗人气质重，就建议最好选择第一人称来进行叙述。1952年冬天，沙汀到北京出差，两人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的讲起自己的小说构思。

长篇小说写作多少影响了何其芳的心境，也使他被迫关闭了自己文学创作的一扇窗户。他又很自然地想到了诗歌——毕竟这是他最牵挂也最擅长的地方。1952年元月，他写信给巴金曲折而含蓄地表达了复杂心态:“有时还有人向我要《预言》看。因此，我最近抽空把它改变了一下。主要是删去了那些有悲观色彩的东西。我共删去了十四首，还留下了二十首。”他的解释是“重印这本小册子，实在也近于翻古董了。改编的动机实在起于有人向我要，而现在书摊上找不到”。

昔日的骄傲与现实的创作困顿形成鲜明的对照，又使何其芳暂时淡忘了诗歌所带来的烦恼，恢复了创作的热情。1952年初他又恢复了诗歌的创作。何其芳最迫切的愿望是把自己对诗歌创作的困惑表达出来，既以回答那些关爱他的读者，也是想展示自己的困惑，得到人们有益的帮助。因此，他将诗歌名字命名为《回答》，采用的诗体形式也是问答体形式。诗歌是在断断续续的情况下创作的，直到1954年作品才全部完成，并正式发表在这一年《人民文学》的10月号上。

《回答》是何其芳长期以来对诗歌热情郁积后的喷发，既表达了诗人对于自己创作水平下降的苦恼困惑，也表现了他对诗歌艺术深切的渴望和追求，蕴涵着强烈的困惑和迷惘，体现的是诗人对被政治异化的生活道路深切怀疑。而从诗中也可以看出，他在经历长期的政治磨炼以后，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风格，就是将个人与时代，将“小我”与“大我”结合起来。不过这种结合是以真诚的自我为基础的，因此它跃动着诗人坦荡荡心灵，具有真诚的感人力量。在从沉滞走向觉醒的艺术步履中，该诗具有突破性的意义。全诗共分为九节，这是其中的三节：

从什么地方吹来奇异的风，

吹得我的船帆不停地颤动；

我的心就是这样被鼓动着，

它感到甜蜜又有一些惊恐。

轻一些吹呵让我在河流里，

勇敢的航行借着你的帮助，

不要猛烈得把我桅杆吹断，

吹得我在波涛中迷失道路。

一个人劳动时间并没有多少，

鬓间白发警告着四十岁来到。

身边落下树叶一样多的日子，

为什么结出的果实这样稀少？

难道我是一棵不结果实的树？

生长在祖国的肥沃的土地上，

我不也是除了风霜的吹打——

还接受过许多雨露许多阳光？

我的翅膀是这样沉重——

像是尘土又像有什么悲恸

压得我只能在地上行走，

我也要努力飞腾上天空。

你闪着柔和的光辉的眼睛

望着我，说着无尽的话——

又像殷切地从我期待着什么

请接受吧，这就是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