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花狗·花糕一一旧年记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的年很冷,冷得低着头,缩着脖子,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冻硬的路上。</p><p class="ql-block">进了村就有了不同,风的呜咽声被那些一堵堵的土垛的矮墙挡了去,虽然仍冲劲十足,必竟受了阻,打着旋儿,威力还是减去了四五成。</p><p class="ql-block">各家各户的门前都把厚厚的积雪扫向两边,留出通往门外的道来,而那路中间的路却分明是人踩出来的,雪一边下,人一边踩,就留下许多的脚印重叠着,些许的高低起伏,倒也省去了不小心的摔滑。</p><p class="ql-block">那些低矮简陋的栅门,没了喜庆的灯笼,却分别贴上红红的对子,对子的字全是吉祥喜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p><p class="ql-block">那些的日子是清苦的,但却是记忆里真正的年,被厚厚的积雪突兀成一个个圆润饱满的房檐,还有瓦楞子下一串串的冰挂,屋顶的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炊烟升腾着又雍容万千地飘散了去,更让那天空的清新,有了凉爽的透明,还有那胡同口母亲唤儿的嘹亮,呵⋯⋯一切通透,明亮,寂寥。</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土屋子里是简陋,且又杂乱无章,而通着热炕的锅台却又是另一番的热火朝天。一年的辛苦总是在年的这几天拿出了它的慷慨:蒸馒头,蒸枣卷子,蒸粘面窝窝,从地窖里背出几筐贮放的大萝卜大白菜,擦了,切了,剁了,再懒再笨的娘们媳妇,也会包上几锅大包子,炸上半筐子的杂面丸子和藕荷子。这些食品被女人装在篮子里,挂在从梁上垂下来的木杈做的勾上,悬在半空,馋了小孩,谗了吱吱乱叫的偷嘴老鼠,单等着过了初五后的亲戚上门拜访,才拿下来共同分享这年的美味。</p><p class="ql-block">我们老家桑阿镇,土语自是亲切特别,很多的字咬出来又轻又飘,不知道的一开始听了就会晕晕的,而也把字义弄错。例如村庄的名字他们会卷着舌说佛庄(实则是:凤庄),野岔(实则是:野场),前抓上(实则是:段菜庄)⋯⋯</p><p class="ql-block">街上,母亲遇到了住在后街的姨,站在雪地里,俩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把站在母亲两边的我和姐姐听了个云里雾里,不知道个所以然。</p><p class="ql-block">“哎哟,这不是俺姐姐么,多咱来家的啊(什么时候到的)?”后街的姨喜出望外,嗓门穿透了云雾,敞亮的声音,传出老远。</p><p class="ql-block">“可不价(是的),刚进村,就碰见你了,这巧劲!”母亲忙接茬。</p><p class="ql-block">“多巧呗,俺夜里个(昨天白天)在桑镇路上看见俺大爷(我的姥爷,是姨的大爷。姨和我家同一个村)啦,他也去集上赶集去啦,恁看看,心里惦记谁就遇上谁,嘿嘿”姨又说。</p><p class="ql-block">“俺问俺大爷,年下吃花狗了么?”</p><p class="ql-block">”俺大爷说,吃啦吃啦!”</p><p class="ql-block">“俺又问,吃了几个花狗呀?几个?一个吃了还剩下了呢……”姨一连串的说。</p><p class="ql-block">“花狗?过年还要弄死一支狗吃,还非得是花狗才行?天吶,太残忍了,怎么吃得下?是怎么弄死狗的?”我在一旁听得又急又疼,这吃了花狗,怎么还讲得这么风轻云淡的?嗬嗬,还笑着讲?!我不能理解,把怒目射向正开心说笑的姨。哼,心真恨呀!</p><p class="ql-block">”哎呀,妮也来了,冷不?”姨忽然发现了我的不友好,赶紧把我冰凉的手握在了她粗糙温暖的大手里,亲亲地看着我。</p><p class="ql-block">“家去,马子里(麻利的)”,她呼出的热气腾在我的脸上,她是一脸的慈爱呀,怎么会⋯⋯?</p><p class="ql-block">“今哩别价啦(今天不去了),上俺西头姐姐家(我的姑妈也是同村的,住在村西头),咱灭哩个(明天)再啦(再啦呱)。”于是我们跟着母亲告别了姨母,朝姑妈家走去。</p><p class="ql-block">姑妈的家,是我们回家的落脚点,住在这是一种踏实。</p><p class="ql-block">此时的姑妈家热气腾腾,还沒进栅门就听见“呼嗒,呼嗒”拉风箱的声音,一种亲亲的感觉由然而生,没进门呢,我和姐姐的声音就响在了这个农家小院,立刻,在这白茫茫的日子里,欢快声随着风流转在小院里。</p><p class="ql-block">“姑姑!姑姑!大姑!大姑⋯⋯”我们喊着进了院子。</p><p class="ql-block">“哎,哎,妮唻,妮唻⋯可到了⋯!”大姑温厚的应答,系着粗布围裙擦着手出来接我们,她圆胖的脸的出现,顿让邪冷(太冷)的天气有了温度。</p><p class="ql-block">“马子哩,屋里挠火(快点来,屋子里暖和)”姑姑双手拉着我们娘仨进门,安顿在炕上坐。</p><p class="ql-block">一会儿,八仙桌上摆上了好多碗盘,盛满了丸子藕夹,还有喧腾腾的大馒头,最好的是大馒头上有贴在锅壁上火烤出来的黄咯炸,又香又脆又酥。</p><p class="ql-block">“妹妹,今年下,蒸了两个小花狗,走的时候恁带冠县一个。”姑妈又端着叠拉子(用高梁杆编制的盛干粮的筐子)对母亲说。</p><p class="ql-block">“花狗?!”哪有?我分明看到的是带枣的白面馒头呀。</p><p class="ql-block">姑,花狗呢?”我问</p><p class="ql-block">“这不,不用掰,就吃这一个。妮!”姑举着一大块上面点着红蓝颜色,有图案,有红枣的干粮笑咪咪地递给我。</p><p class="ql-block">“妮,这就是花糕,不是花狗,听话听音。”妈妈替姑解释,把糕说成狗,还怪我啦?哼!</p><p class="ql-block">“要是真花狗,这大年下的,真了不的了呢,上哪弄怎些花狗去我看?哈哈⋯⋯”表姐表哥也笑了。</p><p class="ql-block">晚上的大队部靠北墙的地方腾出一片空地,搭上一个戏台,两边大柱子上分分别挂上了盏洋油子的大灯,冒着股股黑烟,倒是把戏台子照的灯光通明。随着一阵锣鼓响起,三个头戴“修”字的苏修兵罗圈着腿,蹦跳着出来,念念有词,逗惹的人又笑又骂,就把气氛搞起来了,接着是背毛主席语录的,唱雷锋的一个一个上场,虽然都是本村人唱的,不专业,大家还是叫好不断,那些半大小子在戏台子边上爬上爬下的惹得大人呵叱责怒。</p><p class="ql-block">戏散了,大雪又飘起来,雪花把村庄的年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那回家路上的灯盏闪烁着与雪的晶莹交相辉映,小闺女小小子也收起活泼好动,跟在大人身后,半㬹着困了的眼,想着家里的热坑头⋯⋯</p><p class="ql-block">其实那时候的年下(春节)还是很浪漫,很好玩的。</p><p class="ql-block">那有花狗(糕)吃的新年,天冷心暖有温度的年,让人有些想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