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季节里我们应该思考点什么？（散文）侯凤章

童童故乡

一

初冬季节与人生迟暮相对应，大自然的这个季节是个凝重季节，人生的这个时段也是一个沉重的时段。凝重与沉重都让人有一种畏缩的感觉，畏缩在天寒地冻中，畏缩在夕阳西下中。天寒地冻有回暖的时候，夕阳西下有旭日东升的时刻，人生的衰老绝对不可能逆转了。季节的变换是个圆圈，人生的过程是条直线，所以，“轮回”可以用在季节上，“死亡”就准确地用在人生上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个说法并不恰当。草木冬天死了，春天又活了，人死了绝对没有再生的希望了。但是人生却有一个伟大的创举，那就是语言文字。“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留名就全凭语言文字了，人凭语言文字虽死犹生。

季节有语言吗？季节的语言是风雨雷电，风雨雷电变成的文字就是山水草木，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它们书写在时空铺就的大幕上，渲染着锦绣灿烂与肃穆苍凉。大自然这篇文章同样呈现着粗犷与豪放，婉约与秀丽，是风雨雷电饱蘸着大自然的豪情书写而成。它们既可以单独成章，也可以融会成篇。单独成章，各具特色；融会成篇，气势磅礴。

风雨雷电，飒然而成，呼啸而至，柔至默无声息，刚为气吞万里，屏声静气与龙威虎震，都是在抒发凝聚于笔端的一片深情。激情成文，江河行地，草色万里，花开四季，鸟飞兽奔。读大自然这本书，读的是山水草木，读的就是万物之灵光紫气，其实读的就是风雨雷电书写的一本大书。可是这本大书来自时空，又消失在时空。时空保留了大自然的语言，却吞噬了大自然的华彩乐章。大自然没有留下一本完整的书，只留下了一个恒久绵远的光景。因其恒久绵远，所以书写无穷无尽，年年岁岁，页页叠过，一年一页，万卷不竭。年年岁岁花不同，岁岁年年各有味。读大自然这篇文章，读的是当下，回味的是过去，它只能回味，而不能翻阅了。

仔细想来，人也是大自然的语言——风雨雷电写在大地上的文字。大自然写成的文字，都有匀称的笔法。不要说人字的笔法最灵动，大自然华彩乐章中的任何文字都是灿若游云。人融入在大自然所有的文字中，有着独特的架构，但是万物之各为文字时，其架构之奇妙，无不让人叹服。水流万里，志在奔腾；山高万丈，永不低头；花草柔弱，风雨不惊；虫鱼不言，喜怒有度；野兽成群，子随母走。天苍苍，野茫茫，万物有灵写华章。

但是，我们还是要说人类这篇文章。

人类这篇文章是人类用自己的语言书写而成的。人类的语言是人类得以延续的保障。个体的人会死亡，群体的人类却是万古江河。万古一体，文脉常在。文可写人，也可记天。大自然翻过去的那一页，从大自然的书本中找不到，却可以从人类的语言文字中鲜活地得到。人类的语言文字穿越时空，万变不离其宗，宗在本体，宗在思想。善有善言，恶有恶语，善恶分明，各有教益。记千年，体有所变，事有所变，义不变。读人类这部书，寻事探理，把握的是义，义在，理在，生命就在。“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这个季节里，我们该思考点什么呢？

所有的思考都是凭借语言的思考。我们思考死亡，就会想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者，德高；轻于鸿毛者，义薄。其实生命诚可贵，贵在都一样。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悲哀，那么活着对任和人来说都是幸福。托尔斯泰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其实不幸的人生各不相同，幸福的人生也是各不相同。不同是永恒的，相同时暂时的。不同在人生，相同在死亡。活着会活出千奇百样，死亡却一样的气断体僵。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我们还是要争取活出一番新的模样。

在这样的季节里，我们没必要思考死亡。活着就应该放开脑筋，笼天地而思，观风云而想。回味过去，放眼未来，让语言的链条接古续今，然后走向未知的腹地，继续书写生龙活虎的人生历史。

二

初冬季节，大自然这篇文章到了收尾阶段了。收尾在沉重的阶段，大开大合的书写该结束了，洋洋洒洒的历史过程该有一个结局了。

回望开笔阶段，那是灿烂的春季，迷雾四散，天地清明，大自然开始整理新的思路，风雨雷电也开始酝酿新的语言，鸿篇巨制要在此时此刻落下最新的文字。

天高地远，苍色漫漫，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的文字，好画最美的图画，时空大幕就是这样等待着风雨雷电的激情挥洒。

春天的文字书写着最简单的笔画。草尖露头，鲜活稚嫩；百虫僵足，蠕蠕屈伸；飞鸟冲天，自由轻盈；水寒鱼瘦，浪花温柔；走兽四顾，心气旺盛。春天，大作巨制，落笔开篇，点画运作，飞龙在天。一切都是从最新开始，新在春气萌动，热流回转，气血旺盛，精神饱满！昂扬向上的新生事物，是风雨雷电落在大地上的第一批文字，鸿篇巨制的“虎头”，真是要把威严写在大地上了。但是仔细想来，这些文字全都来自于历史深处，历史造就了它们，历史养育了它们，历史把它们推到新生的舞台中央。新草旧根，没有旧根哪来新草？即使是一株新芽，它同样孕育于旧草摇落下的一粒种子，种子作为母胎，赋予新芽以生命的力量，但是种子已经是历史的产物了。所有的生物同样如此，是历史养育了它们，是历史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走进了新的春天。它们曾经书写了昨天，为昨天华彩乐章的末尾增添了动人的一笔，新春到来，它们又以新的骨肉和血气开始书写历史需要它们书写的新的篇章。

春天就这样把一篇大作的开头书写在广袤的土地上。雄健的开头把文章引向深入，夏天就以饱满的笔力泼墨挥毫，挥毫落下了风雨雷电所蓄积的热烈情感，这些情感注入到每一个文字中，这些文字各以生龙活虎的姿态张扬着生命的活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语言文字永远是那么刚健有力。它们走了千年万年，从远古走到了今天，古意盎然，新意叠出。它们书写过历史，历史保留了它们，它们也同样保留了历史。它们书写的大自然这本书，没有留下完整的一页，但是，它们依然在完整地书写着大自然的每一页。夏天是这篇文章新一页中最重要的章节，书写这一节内容，需要活力，需要激情，需要阳刚之气，这一切都要看风雨雷电所包含的激情，激情所在，花草烂漫了草原峻峰，飞鸟歌唱在云端树林，鱼虫用柔软的肢体跃动着生命的旋律，走兽奔袭，千里驰骋。活力四射的语言文字，把夏天写成了锦文诗章。夏天是豪放派的杰作，是浪漫主义者心底喷出的紫气热浪。云霞灿烂，山水呼应，笔走龙蛇，势如枭雄。夏天又是现实主义者铁腕勾勒出的客观真实，它不虚假，也不虚伪，山是山，水是水，花是花，草是草，狼虫虎豹各有其性，飞鸟鱼虫各有其情，夏天让它们生长出最健硕的一面，最鲜明的形象。夏天赋予万物以真实的面貌。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热烈中的本分，活跃中的沉着，让成熟积淀沉隐，让谦虚凝结厚重，让实实在在无处不在，这都是夏天的性格，也是夏天的品格。所有的性格都是品格的表现，所有的品格都会通过文字来彰显。夏天，风雨雷电写在大地上的文字不都是为了观看，认识大自然，感悟大自然，理解大自然，就必须要摒弃虚伪，把握其最真实真诚的一面。

夏天羞却了婉约派吴侬软语的缠绵。小桥流水，宫情绮怨，柔风细雨，娇态万端，那都不是夏天的本色。夏天就是夏天，骄阳似火，晴空万里，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乌云翻卷，虹飞霞舞，绿浪漫延说生机。夏天是烈焰，是沸汤，是汉子，是奔腾在琴键上的金戈铁马。但是，夏天，当风雨雷电书写的文字走向极致的时候，突然收住它那热烈奔放的脚步，低头沉思。鸿篇巨制的一个章节写完了，收获的思想该交给下一个章节书写了。

秋天轰轰烈烈地到来了，风雨雷电写在大地上的文字走向圆融饱满。秋气横空，绿色收敛，大地上的每一个字符都开始洇干自己的水分。活力显现着凝重，成熟退却着浮躁，庄重扬弃着华丽，夏天一路铺垫而来，新的语言就要表达收获的思想了。

秋天是农夫端坐在田间地头梦想成真的会心笑容，是郁结于天地间的一团青色雾气，是高空飘洒下来的明丽汗珠。安静中爆发出成熟的啪啪响声，每一个字符都在争相表达着自己应有的含义，连篇的字符组成了质朴的语句，经天纬地，思想的硕果即将被大地催熟。

秋天是文章的高潮，它衔接着春夏，发展着春夏，它不能让春夏的激情白白的挥洒。春天开笔，瞄准了秋天；夏天发展，熔铸着秋天；秋天回应春夏，必须要给春夏一个圆满的报答。所谓高潮，不是山摇地动的巨浪，而是饱满亲切的慰藉，是无愧于春夏的鞠躬尽瘁。

不要在秋天跑偏了主题，不要在秋天丢失了气节。本该是彰显成熟的季节，不要让成熟纷飞成痛苦的教训，不要让语言的链条在这个季节以悔恨而结束。大自然盼望秋天灿烂多姿，如果秋天结出了一颗苦果，那无言的诉说将让天地喑哑！

冬天是文章的结局——散文的结局，小说的结局，戏剧的结局，议论文的结局。结局在秋天章节之后，篇末点题，含蓄或振聋发聩，都应该建立在完满、完整、问心无愧上。

在这个季节里，我们该思考点什么呢？读大自然这本书，感悟也许比索取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