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里有江河

逍遥游

一

“小河弯弯，是我落地的摇篮……”

这是我大学同宿舍诗人写的一句回忆家乡的诗句，三十多年了，我至今没忘。

我工作以后在企业的报纸写过几篇豆腐干文章，后来参加了企业的文学协会。那时主持协会工作的是作家王承志，他组织了一大帮文学爱好者去马鞍山采石矶采风，并在三元洞当场吟诗作对。我第一次参加协会活动就遇到了写诗，别人口吐莲花、妙语连珠、红旗飘飘、慷慨激昂，我却张口结舌，只好朗诵了一首古诗过关。从那以后，我对写诗有了恐惧感。

尽管我不会写诗，但我却喜欢看诗，后来也认识了几个诗人，其中有个北京诗人不仅自己写诗，还翻译了不少国外的优秀诗作。

据说历史上不会写诗的人当不了官，很多大人物在进京做官之前，都会写几首诗来明志。别说李白这样的大咖了，就连20岁尚无名气的李鸿章，也写诗表达自己勇挑重担的决心。可是一般人写两首就够了，他倒好，写了十首，说明李鸿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鸿章写的十首诗统一命名为《入都》。这组诗的头四句最为出名：

丈夫只手把吴钩，

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

三千里外欲封侯。

当时我见了禁不住拍桌叫好。坦白讲，这四句从文学上来讲写得相当漂亮，不仅巧妙用典，而且对仗工整，充分显示了作者志在拜将封侯、青史留名的豪迈之情。

年轻人嘛，就是要豪迈！

此后，李鸿章一路从帐中幕僚，做到封疆大吏，一度位极人臣成为中堂，不知道与这诗有没有联系。

我想应该有的。

二

自古以来的许多诗词作品，都喜欢以江河作喻。不论是“不废江河万古流”，还是“大江东去浪淘尽”，抑或是当代的“一条大河波浪宽”，但凡是提到江河，就总能激起人们的思绪。

我的同学就说：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条河。他写的故乡的小河，大概就是他心中的那条河吧。

为什么诗人喜欢写河流？因为江河万古流。

有一次领导组织了一个饭局，不知怎么说到流水上来了。我说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所谓“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又要举一个李鸿章的例子了。

历史学家唐德刚曾经写过李鸿章与铁路这段历史。现在集团在推行“知行合一”的文化，其实无论是“知行合一”还是“知易行难”抑或“知难易行”，都是有历史案例可佐证的。不过，对于一件新事物，知道这件事是对的并不难，但要真的在复杂的环境中克服重重阻力，抵达目标，却无比艰难。当年满清修铁路就是这样。

因为在强大的阻力面前，想让火车替代马车，不仅要有常识，还要有足够大的权力，但更需要谋略与韧性。

林则徐、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这批晚清名臣，其实很早就认识到了铁路的价值，他们各有各的优势，论眼界无人胜过林则徐、论做官无人胜过曾国藩、论功业无人胜过左宗棠、论清誉无人胜过张之洞。但这些政治资源充沛者，却无人成就此事，最终做成此事的，反而是很多地方都远不如他们的李鸿章。

从古至今，只有一种人能改变历史，那就是既不跟历史叫板，也不跟现实较劲，知道未来的方向，有流水的那份倔强，带着滔滔不绝的力量，还能日拱一卒、奔赴远方的人。

为了推广铁路，李鸿章不遗余力。他一方面“暗渡陈仓”私下修建，一方面走上层路线——为了赢得慈禧太后的支持，李鸿章撺掇光绪皇帝，建议首先在西苑中修筑一条铁路，让慈禧太后体验一下乘坐火车的感觉——太后可以随时乘坐小火车游览北海。结果，在太后体验后的当天，就批准了上一年冬天李鸿章关于“兴修津通铁路”的奏请。第二年，慈禧又批准了“兴建卢汉铁路”的奏请，随后，津浦铁路、京奉铁路、京张铁路相继兴工。慈禧太后成了铁路的“代言人”，从此，大清国不再为“是否”修建铁路而争论，转移到为“如何”修建铁路吵闹了。

自1872年提出奏请，到慈禧1889年同意，中间整整17年。正如雷颐老师在《李鸿章与晚清四十年》里写道：“李鸿章要做官，又要做事，要维新，却首先要自保。读李鸿章，就是在读清朝这个老大帝国的凄凉晚景。”

到了晚年，我不清楚李鸿章再读自己年轻时写的“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诗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甲午战争失败、签下《辛丑条约》之后，李鸿章两个月便油尽灯枯，耗尽了最后一口气，病逝于京城内的贤良寺。临终之际，据传他曾写下一首绝命诗，似乎是在呼应自己的二十岁之作：

劳劳车马未离鞍，

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

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

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

请君莫作等闲看。

诗里有滔滔江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还是孔子说得好，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