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书手记（3）

自由灵魂

🩸 2023年已接近尾声，就剩下一截小尾巴了。

这几天突如其来的冷，不叫降温，简直是速冻。

冷有冷的好，冬日可爱。

坐于阳台的暖阳中，读南宋姜夔的《续书谱》。

《续书谱》为《书谱》继踵之作。姜夔，字尧章，别号白石道人。今江西鄱阳人。南宋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终身未仕。

《续书谱》全卷分总论、真书、用笔、草书、用笔、用墨、行书、临摹、书丹、情性、血脉 方圆、向背、位置、 疏密、风神、迟速、笔锋凡十八则。

👀在《真书》中，姜夔对真书也即楷书的用笔八法作了形象的阐述。他讲：点为“字之眉目”，强调“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异形。”横竖画为“字之骨体”，强调“欲其坚正匀静，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撇捺为“字之手足”，强调“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提为“字之步覆”，强调“欲其沉实。”讲转折，强调“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讲悬针，强调“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讲垂露，强调“垂而复缩。”

👀在楷书《用笔》中，姜夔讲得中庸、调和。他讲：“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低右高，不欲前多后少。”

👀在《草书》中，就如何学习草书，姜夔指出：“大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等章草，则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陈硕评曰，从章草较为简洁平正的基础出发再去学习魏晋书家作草变化，不失是“十分切理”的方法。

《草书》中，另有两个观点也值得留意。姜夔讲，草书“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又讲，草书“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其意不应孤立静止地去看待一个笔画的得失，而应置于作品整体，去看其与周围字乃至笔画的相互作用。这点很重要。

👀在草书《用笔》中，姜夔阐释了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壁坼，“折钗股者，欲其屈折圆而有力；屋漏痕者，欲其无起止之迹；锥画沙者，欲其横直匀而藏锋；壁坼者，欲其无布置之巧。”之后讲：“然皆不必若是”。其意旨即不一定非按此四者来运笔书写。又讲“常欲笔锋在画中”。此句更加值得玩味。细细想来，既然没有绝对的中锋，其强调的概约为用笔动作，即不断将笔锋调整到笔画中部的书写过程。也唯如此，才能“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又有三折”。

董其昌对用笔也有一段论述：“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遂以墨猪当之，皆成偃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于圆熟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大意为，你看似是懂了，但理解是一码事，到手上的实践中熟练则又是另外一码事。简单说就是，你还得练才行啊。

《用笔》中，姜夔引用了“心正则笔正”，此语出自《旧唐书·柳公权传》：穆宗尝问公权笔何尽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改容，知其笔谏也。此即柳公权笔谏的故事。关于“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过去有误读。此句的心字应有两义，在政治立场上的引申义当为心灵之心，然在书法用笔技术的角度上，则应理解为笔心之心。即要保证用笔中正，关键是要保证笔心的中正。

草书《用笔》一节中，还讲到指运笔与腕用笔。姜夔认为：“不可以指用笔，当以腕用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知执。”现在很多书法培训都在讲“捻管”。如理解不错的话，捻管其实即为指用笔。要不要捻管，书法界一直有争论。

👀在《行书》中，姜夔这样定位行书：“变真以便于挥运而已”。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虽曰行书，各有定体。”又讲“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这里，姜夔强调了书体各自的独立性和纯粹性。

👀姜夔讲“用墨”，“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并讲：“纸笔墨皆书法之助也。”

👀讲“临摹”，指出：“摹书最易”，“唯初学者不得不摹”，摹书可以“节度其手”。摹临之前，“皆须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坐右，朝夕谛观，思其用笔之理”。对于双钩蜡本，“须精意摹搨，乃不失位置之美耳”。但也指出：“夫锋芒圭角，字之精神，大抵双钩多失此”。因而强调：“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姜𧃍于此论临与摹辩证关系的著名论断，可谓经典。

👀讲“书丹”，指出：“笔得墨则瘦，得朱则肥。”所以姜夔说，“书丹尤以瘦为奇，而圆熟美润常有余，燥劲老古常不足，朱使然也。”朱指朱砂。古时刻碑，先用朱砂于石上写下所要刻的文字，即书丹。由此可见书丹碑刻，在笔意的传达上均会失真。故启功先生有论书绝句：“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数《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

👀讲“情性”，姜夔言：“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

👀讲“血脉”，姜夔言：“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言：“一时下笔，各有其势，固应尔也。”又言：“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我们在临帖学习时，也应充分想象古人在书写过程中笔锋运动的起𠄘转合，以期“如见其挥运之时”。

👀讲“方圆”，言：“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斯为妙矣。”并强调：“方圆曲直，不可显露，直须涵泳，一出于自然。”

👀讲“向背”，指出：向背就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向背”，又言：“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

👀讲“位置”，姜夔着眼于具体的书写技法，对一些偏旁部首做了非常细化的论述。他讲，比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等，“一切偏旁皆须令狹长，则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比如口字旁，“在左者皆须与上齐，鸣、呼、喉、咙等是也；在右者皆欲与下齐，和、扣等是也。”比如宝盖头，“须令覆其下。”比如走字旁、坐车旁，“皆须能承其上。”总之，姜夔强调要“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副称为善。”

👀讲“疏密”，指出“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强调“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讲“风神”，姜夔言：“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若如此，“则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腰，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讲“迟速”，言：“迟以取妍，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讲“笔锋”，姜夔指明：“下笔之初，有搭锋者，有折锋者，其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继而讲：“若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折锋，应其左故也。”又讲：“平起者,如隶画；藏锋者，如篆画。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合蓄,兼之则妙矣。”

此书中有姜夔书法《跋王献之保母帖》，果是书如其人，观其帖，觉其人典雅俊润，温润如玉。范成大曾赞姜夔“翰墨人品似晋、宋间人物。”

姜夔善书法，也精音乐、工诗词，对词学造诣尤深。喜欢姜夔的词。他于人生的淡泊，幻成词风的清空。他的词清丽，如野鹤闲云，也如初春的风，有淡淡的婉、浅浅的愁。

《续书谱》读后，书其《点绛唇》词一首：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差次舞。

2023年12月23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