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佳话——灵隐寺僧(二)

谢善骁

<h1>  据载,唐、宋时期,飞来峰下、灵隐寺前,有一泓溪涧,名石门涧(或灵隐涧),水道宽广,可以行船。中间横断一池,泉水喷涌,阴冷异常,谓之冷泉,池亦名冷泉池。宋时杭州人对冷泉进行疏浚,又建起水闸蓄水排洪,“冷泉放闸”竟成了灵隐一景。池上水中央,有亭建于唐中期,即冷泉亭。冷泉亭由唐元和年间杭州刺史元藇主持建造,位于灵隐寺前冷泉溪中。除冷泉亭外,在灵隐寺前东西向的山谷地带,还建有见山、虚白、观风、候仙四座亭子,它们合称“五亭”。到了明朝,水道阻塞,亭被移建于涧水边,溪流回合之胜就大为逊色了。</h1><h1> 由此不难想见,当年寺前既有冷泉水咽,山中又有猿啼声凄,这一股清泉的淙淙水声伴和着声声凄婉的猿啸,是怎样地构成了风清月朗之夜“泉声啸韵清如笛”的古钱塘十景之一—“冷泉猿啸”的,又是怎样地激发文人们写下了一篇篇韵味不尽的诗文的。</h1> <h1>  唐长庆年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经常出入灵隐的山林间,对冷泉亭情有独钟,于长庆三年(823年)八月十三日写了著名的《冷泉亭记》,还题写“冷泉”二字悬于亭上。《冷泉亭记》当数最早赞美冷泉亭的优秀诗文,这篇美文以音韵谐美、情理交融的记述,描绘了冷泉亭优美适人的景色,也使作者逍遥自适的游客心情和雅士形象跃然纸上。音韵谐美的文字,灵活飞动的句子,令人读之如在聆听一首古琴独奏。文曰:</h1><h1>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h1><h1> 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夏之夜,吾爱其泉渟渟,风泠泠,可以蠲烦析酲,起人心情。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湲洁彻,粹冷柔滑。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潜利阴益,咳胜言哉?斯所以最余杭而甲灵隐也。</h1><h1> 杭自郡城抵四封,丛山复湖,易为形胜。先是,领郡者,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有韩仆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观风亭,有卢给事元辅作见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后作比亭。于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谓佳境殚矣,能事毕矣。后来者,虽有敏心巧目,无所加焉。故吾继之,述而不作。长庆三年,八月十三日记。</h1><h1> 373字的一篇风景小品,介绍了冷泉亭的宜人景色。文章以亭为题,却只对亭位置、体貌稍加叙述,而把重点放在登亭观景时的种种感受,情随景生,境与意谐。从春景夏色,到坐卧玩乐,沉浸于山水之美,抒发了愉悦之情。一则小品使冷泉亭名传古今,白市长不愧是杭州发展路上的吹鼓手,相比之下,今天太多的父母官难道不觉得汗颜吗?</h1><h1> 北宋元祐年间,苏轼出任杭州太守时,更爱冷泉亭,甚至到冷泉亭中办理公务。南宋《梁溪漫志》记载说:苏轼每去冷泉亭,轻装简从,仅带几个随从。一到亭子里,他便令牍吏摆上桌椅笔墨,摊开卷宗,开始判决公案,落笔如风雨,在谈笑中办完公务。然后与手下牍吏共饮同酌,直到暮色降临才打道回府。</h1><h1>在《灵隐前一首赠唐林夫》一诗中,苏轼表达了对冷泉亭的喜爱及对前贤的思念,他还在白居易所题的“冷泉”后书“亭”字,“冷泉亭”也就此得名。</h1> <h1>  千百年来,冷泉亭一直是诗人们流连忘返的处所,留下了许多诗篇。南宋诗人范成大写的《冷泉亭放水》,摄下了“冷泉放闸”霎那间的惊险镜头:</h1><h1> 古苔危磴着枯藜,脚底翻淘汹欲飞;</h1><h1> 九陌倦游那有此?从教惊雪压尘衣。</h1><h1> 在南宋诗人陆游的《春游西湖》一诗中,有“灵隐前,天竺後,鬼削神剜作岩岫。冷泉亭中一尊酒,一昌可敌千年寿”之句。</h1><h1> 南宋词人韩元吉留下一首以“清”、“冷”描述冷泉的《灵隐冷泉》诗:</h1><h1> 山涵水影两空明,水到山前百尺清。</h1><h1> 洞里臞仙应一笑,抱琴时为写寒声。</h1><h1> 清朝名媛王慧,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以前人多次咏诵的冷泉亭为题,又写下了一篇新的《冷泉亭》, 着意表述了“冷”的意境:</h1><h1> 泉声檐槛外,林壑杳然深。</h1><h1> 人世热何处?我来猜到心。</h1><h1> 松林藏日色,潭底卧峰阴。</h1><h1> 一自乐天记,山光寒至今。</h1> <h1>  冷泉亭不仅以许多诗文留下雅迹,而且更因数对明、清时期的楹联显得别有情趣。这些楹联问答谐谑,妙趣横生,首先是明朝书画家董其昌一时兴起,在这里题写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联句:</h1><h1> 泉自几时冷起;</h1><h1> 峰从何处飞来?</h1><h1> 这一耐人寻味的提问,引起了后世众说纷纭的回答和议论,一石激起数层浪,浪花竟断断续续地飞溅了几百年。一位无名氏作了似是而非的回答:</h1><h1> 泉冷几时,问孤松而不语;</h1><h1> 峰来何处,输老鹤以长栖。</h1><h1> 又一副对联虽也答非所问,却是蕴含哲理:</h1><h1> 南高峰,北高峰,世事尽倘来,莫问峰来何处;</h1><h1> 在山泉,出山泉,人心先耐冷,才知泉冷几时。</h1><h1> 清朝武将左宗棠来到冷泉亭,看到了前朝文人董其昌的楹联,对其有问无答的联句颇有所悟。武将的文思油然而生,于是答了一副隐寓禅理的联句,构成了一组文人、武将的世纪对话:</h1><h1> 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h1><h1> 人世皆幻,峰从天外飞来。</h1> <h1>  关于“泉”与“峰”的文字游戏,随着后人的不断加入,形成了绵延于今的雅话。在一系列联句中,浙江天台人范抡选、蒙古正黄旗人升泰和浙江嘉善人金安清题的几副联颇有意思,它们分别是:</h1><h1> 涤热肠,泉是冷好;</h1><h1> 卫净土,峰特飞来。</h1><h1><br></h1><h1> 泉在山中,自是清流甘冷落;</h1><h1> 峰高世外,孰从飞去悟来因。</h1><h1><br></h1><h1> 泉水淡无心,冷暖唯主人翁自觉;</h1><h1> 峰峦青未了,去来非佛弟子能言。</h1><h1> 最有趣的是清末著名学者俞樾夫妇及其女儿,也各以董其昌之联应答,互相比试,将这场延续数代的文字游戏引进了一个文人家庭。俞樾首先作答,联句是:“泉自有时冷起,峰从无处飞来。”其妻认为答联尚有商榷之处,不如改为“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后来他们又问女儿,得到的回答是:“泉自禹时冷起,峰从项处飞来。”“项处”何意?令俞氏夫妇大惑不解,要求女儿解释。女儿说:“若非项羽将此山拔起,安得飞来?”说得俞樾捧腹大笑,以致将刚喝进口的茶水也喷了出来。</h1> <h1>  “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这本是一副质疑之联,尽管不少人以各自的理解在冷泉亭作了应答,然而还有人似乎仍觉得兴犹未尽。于是在灵隐寺天王殿门口的石柱上,又出现了一副楹联,不知是谁借对殿内端坐的“迎客僧”——一尊大肚弥勒佛可笑形象的描述,对这副明朝联语作了续联:</h1><h1> 峰峦或再有飞来,坐山门老等;</h1><h1> 泉水已渐生暖意,放笑脸相迎。</h1><h1> 也难怪宋初隐士、文人潘阆在《酒泉子·长忆西山》词中说:告别西山之后,我曾多次将所见美景画下来,但始终觉得画中峰峦不如实景美丽——</h1><h1> 长忆西山,灵隐寺前三竺后,冷泉亭上旧曾游,三伏似清秋。</h1><h1> 白猿时见攀高树,长啸一声何处去?别来几向画图看,终是欠峰峦!</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