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本命年

剑雨.慈悲引

特快列车经过一夜的飞驰，终于过了山海关，风驰电挚在辽阔的东北大平原。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长春，我早已把行李收拾妥当。归心似箭的等待，让人颇有心似黄河水茫茫之感。

透过车窗，窗外是一片茫茫的雪野。看到雪，我总能想到父亲病床上的白床单，白色的输液管滴滴答答着白色的液体。想到这些，我默默握紧了拳头，禁不住在心中祈祷，我那慈祥、勤劳、善良的老父亲啊，一定要挺住！一定一定……

　　

父亲今年73岁，属虎，本命年。用农村民间的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个年龄正是父亲生命中的一道坎。尽管我不太信这些，但是父亲这个本命年可谓是一波三折，危机四伏。

父亲有严重的基础病，肝硬化，肝腹水。今年端午前夕，经检查发现，父亲的肝上已经开出了几朵细微的白色的小花，我知道这样的小花意味着什么。那个时间段正是女儿在冲刺高考的前期，父亲住进医院要进行肝脏手术。一头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头是即将奔赴高考考场的女儿，我真是没有分身之术，那个时间段心情焦虑得无以复加。尽管我身为长子，可弟弟妹妹妹夫他们并没有给我施加压力，告诉我，不要急。病床前有他们在守护，让我放心。等我陪伴孩子高考完毕再回来。我深怕再也见不到父亲的面，焦灼的情绪时常让自己找不着北。

吉人自有天相。父亲的手术很成功，等女儿高考完毕，我立刻飞了回来。在父亲的床前安慰他，他还乐观的说，不要紧，把这个本命年熬过去就好了。

疫情像一部又臭又长的电视剧，连续起来没完没了。秋去冬来，国家科学调整防控策略之后，人们见面不再问：你吃了吗？而是问：你阳了吗？

　　在这个后疫情时代，父亲、母亲都没有避过这场劫难。母亲浑身疼痛好几天才缓过劲儿，父亲打了三个＂吊瓶＂才有所缓解。父亲认为自己没事了，趁弟弟不在家（弟弟平常是不让父亲干活的，因为父亲的肝病怕劳累，家里人都看着他），开着三轮车去给家中的十几只鸡“打粮”，因为防护没做好，受到风寒，粮没打回来，自己却躺到了炕上。从开始时的＂没事没事＂，到后来的气喘吁吁，上厕所二十几步路都要扶墙走，几天之后就拖成了肺炎，到医院肺部CT显示已经感染50％以上，肺叶周边已经开始泛白，且有许多气泡。加上严重的基础病，父亲走路都费劲儿了，坐着轮椅楼上楼下的检查。入院前妹妹和妹夫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在松原这个地级市，江南江北的医院都是一床难求。直到傍晚，才托人在中西医结合医院找到了一个临时病床。弟弟连夜将父亲送到医院，他和妹妹妹夫陪护父亲做完各项检查，挂完吊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了。

医生说父亲的病很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除了新冠肺炎之外，还有肝硬化，特别是肝腹水已达到10.1。当妹妹将彩超和CT结果照片发给我时，我的意见是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别让父亲和儿女留下遗憾。我稍作安排马上飞东北老家。

　　第二天，正当我准备行装要回老家的时候，弟弟和医生跟我微信连麦，问我在南方能不能搞到静注人免疫球蛋白，说这个药对父亲的病有极大的帮助。我放下其他事，跑各大医院求爷爷告奶奶找药，可惜铩羽而归。此时北方的医院已将这种药炒到每支2700元以上，有急需者愿意出每支4000元求药。各大媒体也在说把这种药留给重症患者，留给需要的人。弟弟说父亲隔壁病房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用了免疫球蛋白，恢复的特别好。我听了更加着急，但求药无门，我也无可奈何。

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妻子托的退休医生Z阿姨有了回话。说只能匀到6支，问过医生说6支没有什么大的效果。至少每天6支，连打三天才行。最佳效果是每天7支，连打三天。通过妻子反复与Z阿姨沟通，苍天不负苦心人，Z阿姨想尽千方百计，21支药连夜拿到手。妻子嘱咐我，药虽然贵，但不用弟弟妹妹们分摊一分钱，我们离得远，回去的少，由我们自己来承担这笔费用。望着通情达理又有些疲惫的妻子，我无法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我的爱人。

　　药是瓶装液体。我分析飞机不一定会让带，因为上飞机过安检时连瓶矿泉水都不让拿，万一过安检时被拦截，将会耽误大事。我决定赶下午的特快列车，抢时间给父亲用上药。

临行前一天，弟弟告诉我，父亲的状态非常不好，血氧一直低于正常值。让我做好心里准备。母亲也为父亲准备好了后事。弟弟说由于这段时间去世的人多，寿木（棺材）都买不到。听到这些话，我心如刀绞，眼泪涮涮流淌……

我知道这是父亲生命中最残酷的冬天，我不想在赶往春天的路上失去父亲！

年少不知父母恩，半生糊涂半生人。

小时候总是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不能赚大钱，为什么父亲那么努力，一家人还过得这么艰难？直到工作成家后才懂得，养活我们，已经是他最大的能力了，能够接受父母的平凡，就是一种孝道！父亲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在别人的父亲在麻将桌上享乐生活的时候，父亲走街串巷卖起了雪糕。在不耽误庄稼院里农活的情况下，父亲还收过猪毛，做过豆腐，收过废品等等小生意，自己从来舍不得花一分钱，用自己的铁肩担起了全家人的春暖花开。

　　我马不停蹄赶到父亲身边，父亲背驼如弓，穿着一件紫红色毛衣正在边理疗，边打吊水。这件毛衣也是妹妹为父亲的本命年买的，为图个吉利。放下行囊，在与父亲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我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哀伤、无助，在我眼前卧着的好像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在经历了一生的辛劳后，依然无怨无悔。我分明听到老黄牛唤子时那声深沉的哞叫。

我咽下快要流出的泪水，简单和医生进行了交流，马上用药。当然，其它常规治疗还照常进行。

父亲每天要打十几瓶吊水，消炎，抗病毒，补气，补血等，再辅以中药冲服和理疗，片剂口服等。父亲一辈子不会吃片药，或许是年轻时身体太好的缘故。几片药无论采取任何办法都无法下咽，用西红柿裹着药，连西红柿吃掉的同时，药片也随之吃掉，为了吃药，常常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父亲的思维和反应有些迟缓，模糊，混乱。刚刚交代完的事情，或者刚刚讲过的事情，他马上又问。问他过去的事情也几乎都不记得了。明明手里拿着这个东西，却问这个东西在哪里？有时候感觉父亲变傻了。在医学上也说不清，拒说这是＂脑雾“，是新冠后遗症，要慢慢恢复才行。

奇迹发生在用过药后的第五天。

父亲肺部CT检查显示：肺叶边缘已由白変黑，气泡也全部消失。肝腹水彩超所见，未见明显游离液体。就连父亲两个多月前扭伤了腰，卧床两个多月的腰疼也奇迹般痊愈了。医生说真没想到会恢复的这么好，他的预判至少20多天才能出院，没想到只用了12天。我不会刻意去宣传我带回来的药，但这药肯定是起了关键性作用。弟弟兴奋得流下了眼泪，全家人无比高兴。父亲逃过这个本命年，能够吃上兔年的饺子了。

　　有多少老人，扛过了岁月的风霜，却无法逾越新冠这个冬天。同学群朋友圈多次看到有父母亲离世的消息，北大清华的公众号发布不少老教授因病医治无效的讣告，甚至许多名人的父母亲，也在这个冬天走完了一生。

父亲是幸运的，在小年的前一天出院了，但身体暴瘦14斤，还很虚弱。妹夫把母亲提前接到他家，让父亲出院也到他家调养。东北农村的冬天实在是太难熬，以免再受风寒感冒，过度一下，等体质能量上来再回农村。妹夫和弟弟放了鞭炮，庆贺父亲的出院。妹夫性格好，能文能武，在厨技方面更是让人翘大拇指，加上耐心和孝心，让父母亲的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寒冷的冬天，因为父亲的出院似乎也变得温暖了不少。

在治疗期间，父亲也几度落泪。又心疼儿女的付出，又惦记家中的老伴儿。最关键的是父亲说出了大实话，他说他身体不好了，这辈子再也挣不来钱了。儿女们都劝他，干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羊羔有跪乳之义，乌鸦有反哺之恩。大家让他放宽心，有儿女吃的就有他吃的。只要他身体好就是最大的本钱。

　　在妹妹家里，我和父亲睡一张床。每当听到他甜蜜的鼾声，我的幸福感都溢满了心房。我的父亲还真实的活着，这就是幸福。有一种恩德叫生养，有一种福报叫孝顺。子欲养而亲不待，到那时捶胸顿足也悔之晚矣呀。

父亲的气色慢慢变好，但肝病还是硬性存在着，还需静养。我知道，在这个本命年的年尾，父亲在鬼门关又走了一个来回。我无法预知人世间还能留给父亲多少时间，但我相信，历经劫难之后，父亲一定是知足的，幸福的！

祝愿父亲必有后福，祝愿父母亲笑口常开，祝愿天下的父母亲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