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

孤独松

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给大地万物披上了金黄的外衣，山村的一切都显得那般宁静与温馨。

山脚下的几户人家屋顶上，大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而董澍却早早吃过晚饭，正沿着机耕道踩着晚霞散步。

董澍是一个退休教师，今年八十三岁。他儿子儿媳在东莞办厂，孙子孙女都在读大学，家里就他和小他一岁的老伴两人。

董澍七十六岁前和老伴一直都种着几亩地，后来，儿子担心他们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让他俩再种地，两位老人这才将土地送给了别人种，自己就在家门口种种菜，养养鸡鸭鹅，有时也去捡捡干柴。就此，儿子也劝了不少。儿子说，劳碌了一辈子，也该趁着腿脚还灵便、牙口尚好的时候，到外面去走走，该吃吃，该喝喝，好好享受一下晚年生活。但董澍老两口，一辈子劳动惯了，也节俭惯了，他们哪也不愿去，也闲不下来。他们说哪都没有自己的家乡好，适当种种菜，既可以锻炼锻炼身体，又可以吃上绿色无污染的蔬菜，有什么不好？

儿子知道拗父母不过，只得随他们，他们高兴就好。但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没有办法天天陪伴在父母身边，为了能够随时关注二老在家的情况，他特意在家里安装了监控。

董澍这几年活儿少了，时间充裕了，便养成了一早一晚出去散步的习惯。

董澍过了一座小桥，突然，他看见桥头一侧两个绿色垃圾桶前有一个白色的马桶，感觉还很完好。他走近马桶，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果真没有一点破损。

董澍想，是谁扔在这里的，这么好也舍得丢掉？对了，自己家里没有马桶，这一两年，自己和老伴两人年纪大了，如厕时蹲下、站起都有点困难，如果捡回去，以后上厕所坐在上面，就方便多了。

于是，董澍打电话让老伴从家里拿来了一根禾杠和两根麻绳。老伴见了这完好的马桶，也很高兴。两人用麻绳套牢马桶，用禾杠穿过顶端的绳子，扛在肩上试了试，确定八九十斤的马桶套实了，这才迈动步子。

夕阳下，两位老人，肩扛马桶，手拄拐杖，一前一后，颤颤巍巍地沿着机耕道往家里走去。金黄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脸上，映衬出甜甜的笑容。

离家约一里的路上，每走出一段，两位老人都要放下来休息片刻。待放了三个肩（放肩，方言，意思是放下担子短时间休息）后，终于到家了，他们走进大门，来到客厅，将马桶放下，打算休息一会，顺顺气，再扛到东侧的厕所里去。董澍刚想坐下，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儿子的来电。

“爸，我刚才看见你和妈好像扛着一个什么东西，你们在干什么呢？”董澍刚一接通，儿子就急切地问。

“儿子，我和你妈捡了一个马桶回来。”董澍如实地跟儿子说。

“我的老天，那么重的马桶，你们捡回来干什么？”董澍虽然用的是老人机，但很明显，儿子有点不高兴。

“儿子，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扛回来了，啥事也没有。”董澍以为儿子担心他们俩摔倒，赶忙安慰儿子。

“扛回来也不能要！”儿子在电话里大声说。

“不能要？这马桶虽是别人丢弃的，但一点破损也没有，为什么不能要？”董澍不明白儿子的意思，忙解释说，“儿子，厕所里如果有了马桶，我和你妈上厕所，就再也没有蹲下和起来的麻烦了。”

“要马桶，你们怎么不跟我说呢？那是别人用过的呀，你们不嫌脏吗？”对父母的做法，儿子简直没法理解。

“没事，我们会洗干净来再用！”董澍解释道。

“这不是洗不洗的事，这是关系到我们脸面的事！”儿子停了停，继续耐着性子说，“爸，你糊涂，你儿子我还算赚钱，你也有一份退休工资，总不能连一个马桶也买不起吧？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将会怎样看我们呢？还不得被人戳得脊梁骨发凉呀！”

董澍一愣，这一点，自己的确没有想到，但他转而又说：“不过，儿子，我们扛回来时，没人看见！”

“爸，你怎么还不明白？没人看见也不能要，赶紧去扔掉！”儿子再也忍不住了，他对父亲吼了一嗓子后，就挂断了电话。

董澍被儿子这一吼，脸瞬间涨得通红。没办法，他和老伴只得听儿子的话……

残阳如血，两位老人扛着沉重的马桶，拄着拐杖，一前一后，苦着脸，颤颤巍巍地往桥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