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鞋（二）

小甩辫

那是在1969年的时候，我刚上小学，哥哥上小学五年级。他人缘好，篮球打得更好，球场像是他个人表演的舞台，一个精彩的进球或者争抢的动作经常赢得满场喝彩。有时他正在球场飞奔，一只鞋却掉了，也引起场边一阵哄笑，但他就是光着脚也要坚持打完比赛。那时，我和哥哥多么希望有一双球鞋啊！

我俩都知道，想要球鞋，妈妈肯定不会买的，只有等爸爸回来。可是，爸爸在很远的外县教书，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于是，经常问妈妈：

“爸爸啥时候回来？”

妈妈开始还耐心地说：

“等过年时，你爸就回来了”

但经不住哥哥不时地追问，就没好气地说：

“不知道！问你爸去！”

晚上，我和哥哥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看见他在一张白纸上写字，让我感到十分惊奇。当时，学校一到五年级的作业都写在石板上，从来不用纸张。我悄悄走到他身后，见他用半截铅笔在白纸上的第一行写了“爸爸”二字，㡳下依稀认出有“球鞋”的字样，噢！原来他在给爸爸写信要球鞋。我的“噢”声把正在专注写信的哥哥吓了一跳，随即他迅速地一手捂纸一手堵住我的嘴，凶凶地对我说：

“不要告妈妈！”

有把柄握在手里，我也有了底气，便提出“给我也买一双”要求，并要亲眼看着写进信里。哥哥无奈，只得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老二也想要一双”。第二天课间时，我和他一起到村供销社代销店花9分钟买了信封和邮票，目睹他写好地址、粘好信封和邮票，把信投进邮箱，我才承诺：这一切都不会告诉妈妈。

自从给爸爸的那封信发出后，哥哥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每次路过代销店都要进去转一圈，不说话也不买东西。

第三天终于开口问售货员姐姐：

“有我爸爸的信吗？

售货员笑着说：

“你那封信邮递员还没来拿呢。”

哥哥听了神情沮丧地走了。后来听人说，我家的那头猪养够120斤交到收购站，就能换回几十块钱，于是，我们又有希望和寄托。

每天中午，哥哥都要拉着我去割猪草，指挥着我把“这个”“那个”全割了。快到家门时，却把两筐猪草由他一手提一个，在妈妈眼前走过才去喂猪。

那头小猪见我们来喂食，欢快地边吃边哼哼。可是几十天过去了，尽管每天按时喂着还不停地加餐，却不见长个，离120斤的标准相差很远，令我们十分失望。这时，哥哥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

“还有几天过年？”我不会计算，他掰着指头心里默算完说：

“66天！”

进入腊月几天后爸爸回来了，他给哥哥买了一双球鞋。看着那包装精致的鞋盒和高腰厚底的青蓝色球鞋，哥哥按捺不住地就要穿上。妈妈在一旁看见，厉声说：

“等过年再穿！”他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地把鞋装进盒里，回头朝我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全家人还在睡梦中，哥哥在黑暗里窸窸窣窣穿戴好单独出门走了。晚上回来却神态沮丧地说，两只鞋大小不一样，左脚41号，右脚36号，右脚穿上刚合脚。妈妈听了亲自查看对比，结果真的如此，就开始埋怨爸爸。爸爸自知理亏，见鞋子上沾满污垢泥浆已无法退换，便建议说：

“老大替换下给老二穿吧。”

整个寒假里，哥哥每天都穿着那双球鞋从不下脚。走到路上，偏要避过干净的路面，故意在雪地里留下一大一小清晰的脚印，或者在泥水里蹬踩一脚，浅我一身泥水。开学了，学区组织周边村小学进行篮球比赛，哥哥在球场上愈加勇猛，只要他在队里，场场必胜，最终夺得冠军。学校姚先生用顺口溜点评比赛得失：　　

“新学期有新气象，篮球场上多风光。只是有人太邋遢，穿鞋两只不一样。”同学们的眼睛便齐注视着哥哥，他迅速把右脚移到身后，却见他脚上的大拇指已从鞋里冒出了头。

回家后，哥哥迅速脱了那双球鞋，依依不舍地把鞋递给我说：

“穿上！”

从此，我也穿上了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