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不过这只是自我的小心和宇宙的大心,保有怎样的关系呢?对于这个问题,有三种不同的解答:一是大心远优于小心,小心必须依附大心。也就是超越主义的世界观。二是大心与小心相对,小心必须认识大心,也就是经验主义的世界观。三是大心与小心打成一片,无分高下彼此,也就是直觉主义的世界观。风幡之争包含着重大的哲学意义。风动说可渲为上述的第一种世界观,幡动说即可以导出第二种世界观,而慧能大师的心动说便合乎于第三种世界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为什么说风动便是超越主义的世界观呢?如用撞木打钟,我们断定:钟之鸣实起于撞木;若无撞木,则钟不有声。惟照常人看来,钟声必出于钟而非自撞木,遣就是感觉主义的世界观。依这种世界观,必承认我们感觉所接触事物皆真,于是大千世界,万别千殊的事物各自为政,独立而多元。不过这种常识的世界观稍一加以分析审查,便会认识到衣衫的飘动,树叶飞落、尘土飞扬等现象,是由于空气的推动,谓之曰风。幡的动是可见的,风是不可见的。常人每执于可见,实则“可见”依存于“不可见”。若无“不可见”,则“可见”无由发生,钟鸣必赖于撞木,若无撞击,鸣即不生。所以幡动,动者不是可见的幡,而是不可见的风。这就是佛家常说的“色即是空”。常人只能看见色,佛家却能触见空,空主使色,色依存于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幡动说可以比拟经验主义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虽和常识相等,但决不是肤浅的感觉主义。世界的本体虽“空”,然必寓于色。我们不能灭色以求空,黄河与长江虽皆不外是水,而黄河毕竟是黄河,长江毕竟是长江;黄河有黄河之相,长江有长江之相。这相虽亦刹那万变,有如幻化,但幻化亦有幻义,解得幻义,使是圆觉。佛家虽说世界一切不外因缘,但若妄执一切依因缘而生,以为情无理有,便人迷途。而且,因缘何尝另有一界而与众有情隔。风并不是高居天外,独来独去,除却幡动,更无幡动,涅槃即寓于流转之中,更无超绝的涅槃。故曰:“虽则涅槃而是无住。诸佛如来不住涅槃而住菩提。涅槃是体,菩提是用。体不离用,用能显体。即体以求体,过误丛生;但用而显体,善巧方便。用当而显体,能缘净而所缘即真;说菩提转依,即涅槃转依。故发心者不曰发涅槃心而曰发菩提心,证果不曰证解脱果而曰证大觉果。”我们的心,仍居于主动地位,不是朴素实在论者的照相机。但外界亦是实在的,不必内在于心。这样,无形中成了心物对峙的局面。所以,我们必须发现“一切智之智”,用以参透法界,了解物理。若以风动者的眼光看来,以为幡动者是太常识,太不哲学的,或者是愚钝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慧能大师是经过以上两种思想的挑战,他的——</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实在是直觉地流出,并不是从修持及勤学而来,这当然是顿悟法门。法性寺中一场风幡的争辩,立刻触动了他的积想;他感到风动幡动。正代表了神秀偈语:</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他的思想,当即提出心动论,一举而纠正之。所以“心动”二字,实是慧能偈语的缩写。神秀的偈语,可以说是风动的注释。神秀认为“自性清净心,意等以为他。……意等找烦恼,染污于净心;犹如彼净衣,而有诸污染。”所以欲求解脱,必须祛绝凡尘。神秀提出“时时勤拂拭”,却又是幡动的代言人。换言之,神秀是主张心物对峙的。他感觉到自我的心和世界的本心之间,有一种严重的隔膜,这就是“尘埃”。我们若欲领会世界,和世界面对面,必须奋力打破此道障碍。所以他必须“勤”用工夫,而这工夫是外烁的。这根本和禅门本旨歧途。纯禅无内外,无将迎,物我一如,简易自在。此可与天资高旷者和鸣,而不能为一般人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慧能所谓“心动”,当然不是普通唯心论的哲学;心动非唯心,亦非唯物,用佛家的话来讲,是非色非空。仍然以钟声为喻:它既不起于钟(不是幡动),亦不起于撞木(不是风动),乃起于钟与撞木之间,这是超绝了主客观,融化了主客观的纯美之域,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美丽而可禅悦的。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无一物,虚净圆明。但这又不是空。它是超绝了“空”和“有”的相对,而又融合了“空”和“有”于一炉。空和有都不免陷落于二元论。空与色相对,演而为净土与苦海相对,善与恶相对。有(法相)与我相对,我与物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若说风“动”,便含有“能动”和“受动”的二元;若说“幡动”,便含有“我”和“幡”的对峙。惟有“心动”,才能融合兼赅,不落于偏,而抓住了世界的真性,这也才是禅学的“三界唯一心”的正确解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慧能的思想是彻头彻尾的一元论。他在法性中答印宗法师的疑问:“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不达,其性不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具见《坛经·行由品》)既然佛性只一,佛性无二,我即摄于全世界,全世界皆具于我。欲明宇宙,内省自性便得,何须外求?经卷熟诵,理论实研,皆是多事。而且佛性遍在,俯拾即得,不但上智自具佛性,即是下愚众生亦充皆具佛性,甚至世间森罗万象亦莫不遍具佛性;他说:“……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照观,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天有,原是龙兴龙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都入大海,合为一体。”这“一体”是佛性,亦即是“心”。天地万物都是心的显现。静态是心之静,动态是心之动,风动也是心动,幡动也是心动。从风幡动可以证悟佛心,从莺声燕语和落花流水中亦可证悟佛心、花香、溪响,甚至少女的清歌,夕阳的回照……都可以证悟佛心。一饮一啄,一思一虑,都是见佛心之全体,更何用文字,何用理论,何用苦修行?这便是禅宗“明心见性,不立文字”的本色。故尔有段偈语说:</span></p><p class="ql-block">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p><p class="ql-block">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p><p class="ql-block">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若能钻木取火,淤泥定生红莲。</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日用常行饶盖,成道非由施践。</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所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慧能的行化与入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经过风幡之争,慧能得到印宗法师等人的拥护,名声大振,公开收徒传教。在广州、韶州二地,行化四十多年(667一713),广收徒众。多创寺院,大力传播他自己开创的佛教新学说。慧能在法性寺受戒之后,在菩提树下开单传宗旨。次年春,慧能便去了韶州曹溪山的宝林寺,印宗法师与缁素送行者达千余人。在韶州,据有史可查考慧能大师住持过的寺院还有广果寺和大梵寺。大梵寺位于广东曲江境内。当时的韶州刺史韦据等到曹溪山宝林寺礼请慧能出山,在城内的大梵寺说法,听众一千余人。慧能“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授无相戒”,记录下来,就是《坛经》的主体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慧能传教,在形式上有两个特点:一是不立文字,二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也许因为慧能本身是文盲,不像别的宗派的高僧大德,大多出于世族之家,文化素质较高,能著书立说;同时,慧能收的徒众,也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有较多的贫贱百姓,也是不识文字的。因此。慧能授徒是口耳相传,心心相印。教外别传,教是经教,指佛像、经卷和其他各种法物。所谓教外别传,就是不要佛像、经卷等复杂的道具和形式,大家心中自有佛性,修行的关键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在思想体系上,慧能的学说有三大支柱:一是如上节所述世界观上的真心一元论,即真如缘起;二是解脱论上的佛性论;三是宗教实践上的顿悟思想。真心、真如又称佛性、法性、实性、自性、本性、法身、本心等等。慧能认为人人皆有佛性,佛性常清净;又认为自性中,万法皆见;一切法自在性,名为清净法身。这些,都是从不同的角度说明真如佛性是永恒的、绝对的、最高的精神实体,同时亦是宇宙实体、世界本原。慧能肯定这种实体、本原,从而认为此外的万事万物都是虚幻的、空的。这种真心一元论是慧能的思想核心,是其佛学的理论基础。其他的两大支柱,是由此而派生的。例如,在解脱论上的佛性论,就建基于人人皆有佛性,由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所以成佛之道不假外修,更无须到西天去拜求,只要“直指人心”,便可“见性成佛”。从这一点上,又决定了慧能的禅学在宗教实践上主张顿悟。因为人人皆有佛性,只是迷人自不知见。去迷见性,只在一念之间。一念善,智慧即生。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如果这一念未到,纵使你勤修苦练,“时时勤拂拭”,也是徒劳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慧能佛学的特点,还反映出他对禅和净土的独特看法上。传统的禅法,主张静坐敛心,慧能则认为在任何时刻的行、住、坐、卧及动作、言谈中,也可体禅的境界。禅宗神秀一系称之为北宗禅,继承传统禅学的观点,教人静坐看心,以为那样将心境分为两截,不能契自心性而生智慧。慧能却教人只从无念着手,并不限于静坐一途。对于念佛愿生极乐世界的净土法门,慧能则强调“见自性清净,自修自作法身,自行佛行,自成佛道”。他曾对韶州刺史韦据说:“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凡愚不了自性,不识身中净土,愿东愿西。悟人在处一般。所以佛言:随所住处恒安乐。使君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慧能佛学在思想体系和教化方式上的特点,使其禅宗南宗具有强烈的平民宗教色彩。从而打破了贵族、官僚对成佛作祖的垄断;修行方式的简化,革去了繁琐的仪轨,甚至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拓宽了学佛的途径,自然受到各界人士的欢迎。他对禅学的弘化,引起了深远影响,甚至影响到皇室。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并序》说:“既而道德遍覆,名声普闻。泉馆卉服之人,去圣历劫;涂身穿耳之国,航海穷年。皆愿拭目于龙象之姿,忘声于鲸鲵之口。骈立于门外,趺坐于床前。故能五天重迹,万越稽首。修蛇雄虺,毒螫之足销。跳殳弯弓,猜悍之风变。畋渔悉罢,蛊鸩知非。多绝腥膻,效桑门之食。悉弃罟网,袭稻田之衣。”由此可以看出慧能的德化,不但百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越南)氏族受到教化,使猜疑、凶悍、残杀、凶毒的蛮风,都丕变而须向于和平仁慈的生活。就连印度、南洋群岛都有远来礼敬请益,弟子中的“西天竺堀多三藏”就是其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慧能弘化于岭南,对边区文化的启迪和海外的联谊都有所贡献,亦引起了中原皇室的尊重。王维又这样地写道:“九重延想,万里驰诚。思布发以奉迎,愿叉手而作礼。则天太后、孝和皇帝,并敕书劝谕。征赴京城。禅师子牟之心,敢忘凤阙;远公之足,不过虎溪。固以此辞,竟不奉诏。遂送百纳袈裟,及钱帛等供养。”武则天、唐中宗先后下诏礼请他入朝,他都托疾不行,这固然有害怕北上受到传统旧教徒迫害的因素,但也表现出慧能大师与那些趋炎附势,以交结权贵为荣的大和尚们之不同。慧能的佛学对传统佛教可以说是一场巨大的革命,是对旧有贵族化宗派的严重挑战。他以一个出身贫贱的“猖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登上禅宗祖师的宝座,从而战胜了中国佛教所有的宗派,变印度式的佛教而为中国式的佛教,因而赢得了广大信众的尊敬和爱戴。甚至连神秀派去慧能门下窃听说法旨意的志成法师,亦成了慧能门下的忠实弟子。据史载,慧能座下的僧俗弟子曾达一万多人,韶州刺史韦据和同僚官员达三十多人,儒士等高级知识分子亦有三十多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慧能的影响不限于佛教内部,他对整个中国的思想文化都有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早在唐代,士大夫们喜欢玩味禅趣,禅理渗透到许多文人的诗歌、绘画和处世哲学之中。慧能的禅学方便圆融而活泼。自然格外受到文人学士的推崇和敬仰。唐代以后,禅宗思想继续深刻影响着思想文化界,而以宋明理学中吸收禅宗思想资料最为明显和丰富,它实际上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和禅宗思想相结合的产物。在禅宗教史上,慧能大师被列为东土六祖,以菩提达摩为初祖,达摩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传慧能,所以慧能是中国禅宗的第六代祖师。而实际上,直到弘忍一代,还只有禅学,尚无禅宗。真正的禅宗当是由慧能创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慧能行化四十余年,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决定利用最后的一段时间,把他的禅法再讲几遍。一日谓众曰:“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若欲成就种智,须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真成净土,名一行三味。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种,能含藏长养,成就其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