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喂 树 </p><p class="ql-block"> 文 / 芳 </p><p class="ql-block">原转眼间,又是今年的腊八了,晴朗的天空晒出了第一缕阳光,暖暖的天气一失以往的严寒,柔和又温存释放着静默的情怀,亮出了安泰丰获的好兆头。妻子和往年一样,早早的起来,煮好了香喷喷的腊八粥,装到小罐里一些,默默的递给了我,我对妻子的用意心领神会,我带着放假回来的小女儿,来到即将拆迁的老院子,认真的喂起树来,就好似当年父亲和我一样。寒风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发梢,一撩一撩的,我感觉像父亲当年的抚摸一般亲切。</p> <p class="ql-block">‘喂树’原本是父亲的一个习惯,是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的。那个时候,能在自家院子种养几棵果树的人家并不多见,我们家已在其中了。记得每年的腊月初八,父亲就会让我早早的起来,承上一碗妈妈煮好的腊八粥,领着我来到院子里去‘喂树’。所说的‘喂树’,那可不是什么树都喂的,类似杨柳树就是不用喂的,只有这些果树才能有这样的待遇。那个时候可能是由于棉衣的关系吧,总觉得天特别的冷,冷得让人伸不出手来。每次‘喂树’的时候,父亲总是做的非常的认真,他细心的把果树的树干,用小刀割开一小块树皮(力度一定要掌握好了的,即要把树皮切透,又不至于伤到杆骨),然后让我拿着小勺,把腊八粥涂到切开的伤处,必须要涂的均匀、涂的严实才好。我有些好奇,问父亲这是干嘛, “这是在‘喂树’。”父亲说。“这树还用喂呀?”我有些怕冷了。“对,树也得喂呀,咱这是知恩图报嘛。感谢它结了一年的水果,给它喂点腊八粥,也算是一种奖励吧,让它知道咱们在爱着它。咱们这样做,明年这些树才会结出更多的果来,也更香更甜。”听着父亲的话,我仿佛看到了满树鲜红的水果,闻到了淡淡的果香,也就忘记了冷,专心致志的喂起树来 。</p> <p class="ql-block">父亲十四岁就当了兵,服役在‘东北第四野战军第一纵队’,曾经参加过著名的塔山战役、锦州战役和辽沈战役。他亲历过那些战火纷飞岁月,感受过无数战友在身边倒下的彻心之痛。因此对幸福的定义非常简单,在他看来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他总爱给我讲一些他经历的战斗故事,什么十六勇士挂弹闯敌阵,塔山阵地争夺战,锦州城下歼顽敌,直讲的险象环生惊心动魄。那些英雄的事迹也在激励着我,给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决心。</p> <p class="ql-block">父亲对我们要求的特别严,一再强调我们要心存良善,识人懂礼,信誉更是不可或缺的为人之本。他对生活要求简朴,习惯于三点一线,从不聚堆闲聊,更不打牌消遣。他更不许我们学打牌,所以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家所有的成员都不会打牌、玩麻将,更别说是赌博了,那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一年正月十几,母亲吃完早饭就到生产队劳动去了,父亲也去上班了,家里只剩哥哥、弟弟和我,闲着无事,我们就趁着这个空档,学着玩起了‘打碟子’(又名争上游),为了增加点刺激,我们又学着其他小朋友的样子,每人分了二十粒红豆作为输赢的本钱,胜出的第一名是赢家,第二名的输一粒豆子,第三名的输两粒豆子。哥哥的牌技最好,赢得也最多,不曾想,就在我们相互争斗玩意正酣的时候,父亲突然回到家里,我们被抓了个现形,父亲看到的们的情形后非常恼怒,当场把我们的扑克撕的粉碎,把豆粒摔出去老远,我们哥仨少不了是一顿胖揍。而且一再的追问我们是怎样学会赌博的,为什么不学好。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一再说只是无事玩,不是刻意要学的,且发誓今后再也不敢了,他才住手。看着气愤的父亲,听着近乎于古板的说教,我们在懊悔自己错误的同时,也在心里埋怨着父亲的苛刻。</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父亲对我是比较偏爱的,每逢休班,总爱背着我去街上溜达,给我买点小玩具或糖果什么的,看着我吃、看着我玩,憨厚的脸上总是带着开心的微笑,我也觉得我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当时的我特别喜欢唱歌,一首歌只要是在广播里听上几遍,就能模仿着唱下来,什么《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有个金太阳》等等,虽然弄不懂歌词的意思,却也能模仿着唱个有模有样了。那时父亲常常领着我出去,到一些他的关系单位,让我给他熟悉的领导们唱歌,好管人家要几枚毛主席像章,总要经过一番简单的问答之后,人家便会奖励我几枚精致的主席像章,我总要把他老人家戴在胸前,回到家里美滋滋的显摆。我时常就能听到父亲在母亲面前夸奖我,说我闯荡、乖巧,会说话,能办事,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到我该上学的年龄了,父亲把我送到了学校,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他也好好的供我,说他不怕受累,让我也不要怕吃苦。学好知识,将来也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现在想来,也是他的番良苦用心了。</p> <p class="ql-block">读到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到该离休的年龄了,那时候国家为了照顾复员转业的老军人,给子女一个接班参加工作机会,父亲正符合所有的条件,也理所应当有个指标了。让谁去接班,也成了摆在父亲面前的一个难题。我家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哥哥早已毕业了,在家里务农。我将是初中毕业,高考升学前途难料。艰难的抉择,父亲煎熬的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巨大的压力使他患上了一个摇头的毛病,一老摇头,而且摇头的频率特别的高。我和哥哥都装的特别的无所谓,其实心里是非常的焦虑,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出现。父亲每天都是那样的沉默,长时间的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话更少了,头摇的更厉害了。</p> <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父亲把我们哥仨叫到身边,神情庄重,语气迟缓的对我们说:“我就要退休了,粮食局给了一个顶替的指标,至于让谁去接班,我想了好多天了,考虑再三,还是让你大哥去接班,世民和三民还是继续念书吧,你们都努点力好好学,我就是怎么着也能把你俩供上大学,你俩也好有个出路吧。你大哥呢,马上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了,假如这次错过去,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你俩都读书,机会还有的是,你俩就自己努力吧。爸爸没有什么门路可以走,也没人能够帮咱们,唉!就是爸爸无能啊。只有你们多吃苦,我再多受累了,就这么定吧。”自那以后,父亲总是长时间在的叹气,看上去比平时蔫了许多,也老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我虽然有点心疼父亲,却有着大大的不愉快,因为当时我正好符合接班的一切条件,理应由我去接班,但一个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的机会,就这样和我无缘了。我竟暗暗的怨恨起父亲来了,忘却了父亲对我所有的好,甚至觉得以前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也许他始终就没有为我着想过。为了报复父亲的决定,干脆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学习慢慢松懈下来了,致使高考无望,很快就毕业回家了。从此,我就把自已一切的不如意都归罪在父亲的头上,对父亲的不满也就逐渐加剧了。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包括打拼自己的事业,都演变成和父亲赌气的行为,一天天的加深着对父亲积怨,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过父亲的苦衷。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搬到弟弟家一起生活了,我虽然尊重了父亲的决定。可我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现在想来还是因为爸爸一个月八千多的工资。</p> <p class="ql-block">2018年的4月13日,哥哥打来电话,说是父亲病重住院了,我忙从外地赶回来,去医院看望病重的父亲,已经是八十八岁高龄的父亲,看上去更加苍老了。输着氧气静的躺在床上,消瘦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痛。他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看站在床前的我,开心的笑了,笑的那样仁厚,那样的慈爱入心,无神的双眼包含着浓浓的关切,那种骨肉相连的亲情问询,直暖得我内心在瑟瑟发抖。 “还认的我是谁吗?”我拉着父亲的手问。“认得,我二儿子嘛,什么时候都得认识啊!” 父亲说话有些吃力了,回答却是那样的干脆,目光,更加亲切了。一种酸楚的感觉,掩盖了我心里的积怨。我把父亲的手握的更紧了。“世民,你能回来看望爸爸,我心里很高兴,爸爸知道,有些地方偏了你了,对不起了儿子,爸爸无能啊!”“没有的爸爸,我以你为骄傲,没有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极力的控制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知子莫过父啊,是爸爸让你受苦了。”父亲哽咽了,几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几次张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可心里的那个结,却封堵着我的嘴。 </p> <p class="ql-block">4月14日凌晨两点,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安详的辞世了。我的心也空了许久许久。今天又到腊八了,我继续着父亲的‘喂树’之举,我想把它一直延续下去,因为它是父亲留给下的传统。我掩盖着树上的伤口,弥补着心上的疤痕。与其说是在‘喂树’,其实就是对心灵的一种救赎。</p> <p class="ql-block">一阵微风袭来,残存在树上的唯一一片枯叶,剧烈抖动了一会,飘落了,滚动着滑向了远方,我的心,也随着那片树叶,飘向了远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