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朦胧的情歌</div><br>春节的时候,在一次聚餐时,有个年轻的朋友开玩笑地让我谈谈在农村时有什么浪漫史,我笑着回答说,我们在农村时确实没有一点浪漫可言,更谈不上有“史”。同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比起来,真可谓是“年轻时,我们不懂得爱情”。可如果再细细地回味一下,应该说在我们集体户中,还是存在着一种朦胧的爱,有着只在心头浅唱低吟的朦胧的情歌。 图:集体户新来的男女知青(大陈大队知青提供) 在许多的知青文学中,都不可缺地有在当年艰苦岁月中,男女知青的爱情描写,有些还很催人泪下。确实在那个岁月,我们也耳闻目睹了许多这样的故事。正当青春年华的男女学生,一起来到偏僻的乡村,每天从事着单调的劳动,在艰苦又难熬的日子里,诸如校友、老乡之类的近缘关系,很容易形成他们间的共同语言,面对磨难,同病相怜,互相照顾、互相安慰,难免会有些爱情的火花擦出。特别在生产队中因为知青人数较少,又没有获得社员的照顾,以及在知青身体弱、易生病,或生活自理能力较差的情况下,特别容易产生这样的爱情。这些爱情多数是感情的升华,但也有些是属于“互助型”的爱情,为了生存,可以不为真“爱”,只为还“情”。在仲兴公社就有上海女知青,因为无法独立完成生产队每天的农活,就放言“谁帮我做农活,我就嫁给他”,结果早早地就和当地青年结了婚。而更多的知青则由于对个人前途的迷茫,不知何处是故乡,时刻等待着招工、升学的机会,也不敢产生爱的火花,强压青春的萌动。因为此时的爱情,对他们来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图:丁庙集体户的年轻伙伴们 我们集体户的战友们,作为一群热血激情的年轻人,也许是由于政治上的激进,压抑了个人情感的欲念。回看当年,丁庙集体户大多数人都讳言爱情,把追求爱情看成是消极落后的表现,因此都不敢正视个人情感。当然我们集体户二十多人在一起生活,比起许多孤独处境的同命人来,自然少了些生活中的寂寞和困难。异性间的互相帮助也就很自然的形成,不一定非以爱情的形式,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另一方面,我们集体户大多数人当时都很年轻,不会急于这方面的考虑。但主观上对个人情感的克制,应该是我们集体户缺少爱情活力的主要原因,这可以从集体户精神领袖胡志强对个人情感的表现中,可窥一二。<br><br>因此,虽然我们集体户这么多青年男女生活在一起,有更多的机会去擦出爱情之火,但终究还是大片荒芜的处女地。<br><br>毕竟青春期中的男女对异性的渴望是种生物的本能,不可抑制的。记得在农村有一阵子,集体户中男知青都喜欢裸着身子睡觉,其中自然有模仿社员生活习惯的原因,也不可讳言,带有某些青春期的骚动,一种青春期性潜意识的显露。我曾将我们当时的心态形容为“政治清教徒”,就像西方修道院中的教士,用信仰来压抑人性的本能。 图:丁庙集体户的女知青 然而,爱情终归是超越信仰的一种主体意识,是人类最美好的精神财富之一,因此在集体户比较禁锢的情感氛围中,还是有着爱情的浅吟低唱。陆纯与小蒋就是我们集体户中最先的突破者,也是唯一的成就者。他们的相爱,虽然当时会受到集体户其他成员善意的嘲笑,却终究使大多数人心中,泛起了爱的涟漪、爱的初潮。到了后期,这种爱的涟漪在个别集体户成员的心中,已成波涛,开始冲击着异性的堤岸,爱情骚动也出乎我们许多人的意料。<br><br>现在回想一下我自己,不是自谦或自贬,确实在个人情感上,我是比较迟钝的一个。在农村的几年中,真的没对爱情做过认真考虑。一方面固然是年龄尚小,也有从未考虑过扎根的原因。另方面,则是出于对集体户异性战友的一种尊重心理。我始终有这样一个幻觉,如果我和任何一位集体户异性谈朋友,就会对不起其他人。这决不是我现在自作多情的表白,而是当时真切的想法。这也许缘于我们集体户中,大家互视为兄弟姐妹的那份感情。<br><br>我必须承认,在那段岁月中,爱的涟漪也曾在我的心中泛起,在痛苦的时候,我也曾渴望得到爱的抚慰。<br><br>小韩是对我有着重要影响的异性朋友。比我晚一年来到丁庙的她,开始给我们的印象就与众不同,她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长相端庄,带点孤芳自傲的干部子弟气质,记得刚下来时,作为老知青,我常会带着炫耀,向他们介绍点什么,每当这时,她总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很少像其他人那样表示热情。但不久,我对她印象就有了改变。那是在集体户实行轮流做饭制时,恰好我和她分在一个组,所以我们单独接触的时间就多了。每天从天不亮起,我们就在一起洗菜生火、和面蒸馍,忙个不停,一直要到晚饭后才分开。在这过程中,我感觉到小韩并不象外表给人印象的那么高傲,是很容易接近的。时值春天,集体户菜园里的蔬菜还没长起来,吃菜要到仲兴集去买。于是隔两天,我们就要背着竹篓(那是文革中她随父母单位搬迁,从那里带回来的),步行十余里,去集上买菜,一路上她也是有说有笑,很风趣。当时,我们两个小蛮子背着背篓去赶集,在当地是颇引人注目的。这段时间并不太长,大概有半个多月,小韩就被大队抽去学开拖拉机了。但这段相处,使我对她有了较好的印象。 图:大陈集体户69年插队的老知青与领导的合影(大陈大队知青提供) 真正使我对小韩产生爱慕之情,是在我生病的时候。1975年盛夏,我病倒了,连续多日“打摆子”(疟疾)。持续的高烧使我如临末日,一忽儿热得浑身大汗淋漓,不一忽又冷得全身直打颤,盖两床厚被都压不住。我清楚记得那天下午,屋外烈日炎炎,宿舍里悄无人声,集体户的知青都各自下队干活去了,我独自躺在当门的木床上,处于高烧之中。40度的高烧将我烧得迷迷糊糊,舌头都肿大了,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一块厚厚的木头。“木头”越来越厚、越来越大,渐渐堵住了喉咙,使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也许一合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竭力地半睁着眼,想保持着知觉,不要昏过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下午是那么地漫长,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我感到了恐惧。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昏沉沉中,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很快一条冰凉的毛巾敷在了滚烫的额头上。我努力睁开眼睛,啊,是小韩。我就象一个冰海沉船中的垂死者,见到了前来搭救的诺亚方舟一样惊喜,一个劲地催她:“快、快,给我敷上毛巾,我快烧死了”。小韩一把把地绞着冷毛巾,在我额头上和胳肢下不停敷着、换着,慢慢地我能透过气了,人也舒服了些,死神的幽灵渐渐离我而去。这样,从下午直到晚上,小韩不停地为我送药、冷敷。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我犹如看到了天使的灵光。此时我的心中涌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情感,一个劲地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她救了我的命,我要感激她,她救了我的命,我要感激她。<br><br>这是我第一次在心中荡起爱的涟漪,我对小韩充满了敬意。在年底回沪探亲期间,我们走得很勤,一起去看电影、看演出,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但回到集体户后,我们都很本能地、不约而同收敛住了热情,没有显露任何超越与集体户中其他人关系的表现。因此我们间的那份感情萌芽,也就没有朝着爱情去发展,这大概也是我们集体户特定环境下的产物了。 图:1998年重返丁庙的集体户知青合影 后来,在1976年夏,去郭庄换麦种归来的途中,遇上大雨,我们同披一件大衣,在急驰的拖拉机上度过了难忘的一夜。那一夜,我们曾经是靠得那么近,近在咫尺之间,相互间的气息轻轻地喷到对方脸上,但我们都不敢有任何的冲动,闭着眼睛装假寐。好几次我真想去抓住她的臂膀,可强烈的理智使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我知道,虽然外面是漆黑的夜晚,车厢里其他人也都两人顶一件衣服睡着了,但如果我敢伸出手,就难免会在集体户中引起风波。我不愿出现这样的局面,我不能做出这种举动,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没勇气去做。几个小时过去了,小韩起身去换开拖拉机了,我则一夜未眠。这一夜,我确实是经历了“人之初”最艰难的一次爱的冲动。<br><br>第二天,雨过天晴,我们也就象往常一样,再没有个别交往过。以后,随着集体户中因“扎根”观念、和其他方面认知而产生分歧,所谓“派性”也在集体户中形成了,我与小韩也有了一些思想隔阂。更因为在集体户的环境中,我们没有、也不敢有过任何直接的交流与沟通,以致在最后出现了无言相对的结局。以往心中的涟漪,只化作了几串朦胧的音符,最初的萌芽,在淮北的冬日里枯萎了。之后,集体户成员各奔南北东西,成家立业,竟然有十年时间,大家未有过联系。但对在我最痛苦的时刻,给了我安慰的小韩,我始终是难以忘怀的。<br><br>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集体户战友中曾经有过的一切误解与不快,都成了过眼烟云。十年后,丁庙知青间又重新取得了联系。这时,大家都以一种更高的境界,来对待我们的友谊、来回味我们的青春。<br><br>此时的小韩也已经改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了。 图:新时代里相聚在上海的丁庙集体户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