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发小——选自《小孤山下》

尼布楚

<p class="ql-block">(这是发生在海拉尔农林屯小孤山下的真实故事。本文章金福及其家人使用了化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66年秋天,海拉尔迎来了连绵不绝的秋雨季节,街道泥泞走上去一泚一滑。清晨,小孤山蒙上一层薄雾,像一位蹲在地上的老人戴了一顶帽子。山角下便是肉联厂子弟学校,住在职工宿舍的金福蹦蹦哒哒去上学,他远远望见学校大墙上刷滿了白花花的大字块标语,他只顾着往前走,冷不丁撞上了校工徐大爷。“大爷早上好!”金福嘴巴子甜,这是母亲打小教的,见了大人要问好。徐大爷抚摸着金福的头叹口气道:好端端地纸墨白白的遭贱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傍晌午,肉联厂职工宿舍突然间又折腾起来。一名青年教师带领一群幼稚小将们来老孟家,他们气势汹汹的高呼着口号,要强行把老孟家猪圈拆了。双方吵闹着互不相让,引来了小贤、华子一大群孩子看热闹。双方争吵中,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老孟家人被戴上高帽子游街。</p><p class="ql-block"> 正在房山头晒太阳的章婶,被突如其来乱哄哄的场面惊吓得犯病了。她这是犯了老毛病,一犯病就整天魔魔怔怔的。章婶这病是癔症,她犯了病不打也不闹,只是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到处乱走。</p><p class="ql-block"> 肉联厂马车队车老板子(马车夫)章师傅收工了,他与儿子金福几乎同时迈进门坎。厨房门四敞大开的,锅台上锅碗瓢盆乱糟糟,金福弟弟饿得嗷嗷直哭,章师傅知道,老蒯这是又犯病了。他打发金福赶紧到小孤山去找,那是老蒯犯病后常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扎上围裙,撸起袖子做午饭,他一瞬间变成了厨子。锅烧热了,从坛子里抠出块晕油,待油烧冒烟撩进棵八角、葱花炸出香味,倒入切好的土豆块、酸菜翻炒,加水咕嘟咕嘟开炖,锅边贴上棒子面饼子,菜饭好了一锅出,焦黄色的玉米面饼上留下几个大手印。</p><p class="ql-block"> 不大一会,金福从小孤山半山腰大沙窝子找回来妈妈。章师傅这些年都习惯了,连阴天摊上病老婆,怎么着日子还得过下去。</p><p class="ql-block"> 金福是个挺懂事的孩子,他溜进厨房掏出一只饭碗,穿着露大脚趾头的布鞋跑过横道,来到宪福家窗户下,“宪福、宪福在家吗?”宪福正蹲在炕桌吃饭,他出溜下炕,见金福背手拿只饭碗心照不宣。宪福掀开酱缸,拎起倒酱爬子给金福掏了大半碗黄酱,金福大鼻涕咧斜呲牙笑笑,又顺了宪福家两棵大葱,端着大酱碗一溜烟跑回家。</p><p class="ql-block"> 金福家6口人,他母亲是家庭妇女,全家依仗着父亲一人工资生活。6口人拥挤在30多平方的蜗居里(就这样的居住条件,小屯的职工们还分摊不上呢)。里屋一铺大火炕,大地柜既储物又当桌子,山墙正中央贴着伟大领袖像,下方恭恭敬敬摆放着崭新的毛泽东选集1一4卷(这是马车队年终的奖励)和“红宝书”,傍边是家里唯一值钱的马蹄表(虽然人们都听惯了肉联厂上班的汽笛声),傍边镜框里镶着章师傅的劳模奖状,边上插着几张歪歪扭扭的一寸、二寸黑白小照片,小炕桌长年摆在炕上,只有晚间才给它找个归属的地方,这是金福家的全部家当。外间一道玻璃亮子间壁成厨房,没有自来水,水缸是必备的。一大缸长白菜酸菜,一缸卜留克咸菜,厨房里滿滿当当散发出酸渍渍咸乎乎的气味,穷人家靠这些发酵的益生菌来增强肠道免疫力和身体营养。小走廊底下,地窖里储藏着从秋吃夏的土豆,既使开春后,土豆生了长长的白芽子,掰罢掰罢土豆芽也舍不得扔掉。</p><p class="ql-block"> 计划经济年代,城镇户口粮按本供应,成人每月28斤,如果是职工按体力劳动定量,在粮本后面贴一张证明,也就是30多斤的量。家里孩子多,供应有定量,半大小子特别能吃,出去玩跑一圈肚皮就瘪了,土豆便成为一份重要的副食补充来源。海拉尔周边黑沙土地上盛产土豆。土豆是富含营养的作物,放在地窑里通常可以储存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在那个物质困乏的年代,它成为肉联厂职工生活中重要的补充食物。</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候,肉联厂职工宿舍空气中夹杂着高粮米、大碴子粥的气味,炖土豆酸菜和小葱蘸大酱是人们最可口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入冬之后,肉联厂屠宰进入旺季生产,清汤寡水的职工家属们盼来了久违的口头福。燎烤羊头、羊蹄子的烟雾弥漫在宿舍胡同里,煮头蹄下水,是小孤山下人们最熟悉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宪福与金福是我的两个发小,也是我肉联厂学校同班级的同学。我们这些肉联厂的孩子,其父辈褴褛艰难,却有一个挺漂亮而又苦涩的名字——支边建设者,这是我一值觉得骄傲和荣光的事。</p><p class="ql-block"> 宪福家住农林屯边上,房子挤在犄角旮旯里,土坯盖的半地窨子屋,蹦得高的孩子,一个健步就能窜上他家屋顶。从宪福算起,老陈家祖辈三代人“穷棒子”,以至于擦屁股用过土坷垃。</p><p class="ql-block"> 50年代初,海拉尔开始大规模经济建设,肉联厂投产后开始招兵买马,宪福他爹随着闯关东的老乡一路风餐露宿来到海拉尔。</p><p class="ql-block"> 海拉尔是个新兴的工业城市,第一个五年国民经济计划期间,成千上万的山东、河北、山西人口涌进了海拉尔。沈庆荣副厂长打发李锡恩带队去市内招工,肉联厂打出横幅在市中心的高台阶招收工人,宪福爹背着棉粗布包袱上前报名,劳资科于绍清登记下名字,告诉他明天去肉联厂上班吧。邹强从纸箱子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递给他,老陈头感动得颤抖着双手接过雪白馒头,他热泪盈眶,挤在人群里没舍得啃一口,他扭身將馒头揣在怀里,惦记着留给寄放在老乡家里的儿子宪福吃。</p><p class="ql-block"> 1958年春,刚过上没两年好日子的宪福爹迎来了至暗时刻,上边有政策清退城镇人口,海拉尔开始大规模撵人了,新进厂的职工统统在清理之列。肉联厂劳资科根据上级指示裁剪工人,小屯肉联厂职工大杂院子里孩子哭老婆吵,折腾得鸡飞狗跳。说句实在的,老农民刚刚在城郊站住脚;刚刚从土里刨食华丽转身进入新中国工人阶级的行列;他们刚刚尝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刚落脚城镇的农民工们骂道,谁TM知道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把俺们撵回农村去。</p><p class="ql-block"> 有很多入职不久的工人怨天尤人,更多的新职工面临扛行李卷返乡,失业的人们无力回天。这些日子里,宪福他爹像狂风骤雨中一叶小舟,每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忽忽悠悠地度日子,他打捞不着任何抓手,只好听天由命了。</p><p class="ql-block"> 新职工们每天提心吊胆的走进工厂大门,生怕广告栏布告辞退职工中出现自己的名字。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宪福他父亲的名字最终没有公布在裁剪人员名单中。宪福爹蹲在肉联厂门卫傍广告栏墙角喜极而泣。他庆幸终于保住了自己和孩子的城镇户口本,有了它就有了粮本,有了粮本就能吃上城镇居民的供应粮,就不再犯愁饿肚子的滋味了。宪福他爹想,既使在小孤山下这片土地上当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p><p class="ql-block"> 宪福爹老实巴交、埋头苦干,为报恩他死心塌地以工厂为家,他觉得这把老骨头回馈给肉联厂,才对得起在肉联厂,他感激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被工厂撵回到河北老家去。</p><p class="ql-block"> 宪福与他爹爷俩起早贪黑脱坯盖房,终于在临近肉联厂大院墙东北拐角处,用土坯垒起了蜗居的“安乐窝”。</p><p class="ql-block"> 宪福爹觉得,生活窘迫并不可怕,来关外能挣口饭吃、有衣穿、有个遮风挡雨的窝,没病没灾,这辈子就很知足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父辈们中,肉联厂职工有很多来自山东、河北、山西人,他们扔掉故乡锄草种地的镢头,义无反顾的奔向东北,加入到新中国第一代工人阶级行例之中。他们身上流淌着一种血性,这种血性源自于他们祖辈闯关东的一种基因。当他们踏上海拉尔这片土地时,这种基因也深深扎根在小孤山下的肉联厂这片沃土。</p><p class="ql-block"> 自古以来,山东、直隶、山西多灾多难,祖祖辈辈人承受了种种苦难。只有窝囊废才留在原藉,沉溺于困境之中。山东、直隶人铭记着那句古话,“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他们拉家带口砥砺前行,终于在小孤山下拼搏出一片新天地。父辈们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已经深深融入了肉联厂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小孤山下的一种信仰。</p><p class="ql-block"> 穷也好,苦也罢,老百姓过日子求个平平安安,活得舒坦。当年的这种滿足感,支撑着肉联厂父老乡亲们的精神状态,以苦为荣,苦中作乐就是这一代人的追求。反正大家伙都穷,活得却是有滋有味。其实老百姓的生活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吃喝拉撒睡,平平淡淡生活在小孤山下。</p><p class="ql-block"> 每天肉联厂广播站大喇叭里播放着“形势一片大好!”中间还经常添加些肉联厂文艺宣传队自編自演莺歌燕舞的小节目片段。</p> <p class="ql-block">  农林屯肉联厂职工大杂院,人们生活窘迫,“新三年旧三年”小的拾大的衣服穿,吃饭普遍都很差,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精袖头却很足,只有在他老人家那个时代才会如此。</p><p class="ql-block"> 宪福他爹,1米9的大高个子,国字型脸、阔嘴厚唇,他嘴巴常叼着半截手卷喇叭烟头,说话一张嘴冀中平原口音。他在肉联厂三车间骨胶工段上班干活,身上总带着臭哄哄熬骨胶气味,这个工种可以说是肉联厂最埋汰的脏活累活。为了多挣几十大毛钱养家糊口,宪福爹又申请调到起五更爬半夜的搬运工段去做装卸工。</p><p class="ql-block"> 宪福他母亲身材矮小不足1米6,背有些微驼,她站宪福父子俩跟前更显矮小了。宪福继母是挨饿那年走进老陈家门的,她年龄比宪福大十来岁,到老陈家后生育了仨儿一女。邻居们说宪福他爹吝啬,每当老婆做饭时,他把瓷盆中的高粮米抓一把倒回米口袋。“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这是宪福爹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每个月底,宪福他爹都要去小屯邮局,给关里家的二老寄五块钱,偶尔也会在信封里捎去几斤全国粮票。宪福在家除了帮哄孩子,还要上山采猪菜,炖猪食喂猪。业余时间,还要跟父亲去西河套种地、锄草、摘豆角、洗菜、倒泔水,似乎宪福家里有干不完的活计在等着他呢……</p><p class="ql-block"> 金福与宪福家境相同,金福是母亲改嫁,抱着他与继父成婚的。</p><p class="ql-block"> 金福的生父是一位来自革命老区的干部,进城后官做大了,抛弁了糟糠之妻,娶了海拉尔一位知识女性。金福母亲遭受巨大的精神刺击,神经从此落下了病根,她犯起病来疯疯癫癫的……</p><p class="ql-block"> 金福的母亲大字不识,她是一个被无情抛弁的女人,靠着给城里人做保姆拾掇屋子,浆洗衣服过生活。伊敏河边沙滩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人们常见一个女人挎着包袱领着孩子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一个没有任何职业收入的女人,独自领孩子度日,她每天以泪洗面。甚至想到了一死了之,瞅着怀里可怜巴巴撅嘴吸奶的孩子,她下不了狠心,于是便放弁了寻死念头。她含着泪水喃喃自语地对怀中金福说:“咱娘俩要好好的活着,要好好的活着……”</p> <p class="ql-block">  一个是雾非雾的清晨,肉联厂马车队章师傅套好驾辕的枣红马,他拍了拍拉帮套的马屁股,自言自语的说:“刚给你換上的新马掌,路上别再偷懒耍滑。”拾掇好车马他蹦上去,大鞭子在空中一甩,鞭梢划破晨雾一个炸响,他威风凛凛出了马车队的大院子。当年的肉联厂除了配备有进口苏联吉斯150型大卡车、国产新解放卡车和嘎斯69越野吉普车汽车队(共和国主席刘少奇来视察时,还乘做过肉联厂的越野吉普车呢),在厂区红墙外还养着马车队和老牛泡子边的饲养场。章师傅这掛马车,金灿灿的笼头鞍具,驾辕马头上一串铃铛作响的铜铃声。在小孤山下,肉联厂马车夫走起路来都牛逼得挺胸仰头,这让郊外农业社的车老板子垂涎三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今天要去骆驼脖子给肉联厂羊圈拉羊草,草甸子上很少有公路,多是由牧民或车把式信马由缰趟出来的自然车辙路,马车来回走把车辙碾压得深了,人们在草甸子上再另选一条路,呼伦贝尔草原荒野上留下一条条的旧车辙,这也就是当年亚洲最现代化的海拉尔肉联厂马车队存在的必要性。</p><p class="ql-block"> 有人传说,金福和他妈妈是章师傅在海拉尔河东路边上捡来的;也有人说,是马车队的工友们给踅摸来的;还有人说,是金福妈自己懵懂送上门的,找个赶大车,生活有靠山。反正是金福随他妈嫁给了肉联厂马车队车老板子章师傅,他们家住肉联厂职工宿舍24栋,隔一条土路,紧靠着农林屯宪福家。当年,肉联厂学校学生中流传着一句俏皮嗑:“一等人住铁道南,二等人住铁道北,三等人住农林屯。”如此说来,金福的命还不错呢。</p><p class="ql-block"> 金福这小子念书还不错,有人说金福投胎好、智商高,夸他有青沙帐雁领队的革命基因。金福大呗勒头,机灵鬼,平时他好耍个小聪明,宪福经常去抄他的作业。说来也真巧了,我这两位发小名字后边都带一个非常富贵的福字。</p><p class="ql-block"> 宪福在班级里,比同年级的学生大好几岁,他个子又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宪福有个毛病,一摸起书本脑袋瓜子就混浆浆的迷糊,因为他经常不能完成家庭作业,总受到老师的责备。还有他交上去的作业本褶褶巴巴的,上面偶尔会粘饭嘎巴、菜叶子,因为这还被老师罚站过。他邋邋遢遢走到讲台傍边站着,穿着她娘给做的缅裆裤,裤腰吊儿郎当的,出浓两筒大鼻涕,兜里掏不出来一张废纸,他也懒得去擦。同学们憋不住笑,都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p><p class="ql-block"> 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叽叽喳喳,跑到操场上去玩耍,宪福却显格格不入,抱膀靠在教室窗外晒太阳。</p><p class="ql-block"> 上体育课,宪福膀大腰圆有的是力气,将铅球撇出去老远,他站在班级队伍里,与同学们岁数有些不般配。</p><p class="ql-block"> 每逢学挍集体劳动,班级打扫操场,宪福总是脏活累活抢着干,大冬天狗皮帽子扔在雪堆上,镐头抡起来有使不完的力气,王老师讲评时总表扬他,宪福却滿脸羞红得像个大姑娘。</p> <p class="ql-block">  章师傅是个赶马车的车老板,最近,肉联厂马车队工友们发现他戒酒了。马车队车老板们风里来雨里去,为抵御风寒,免不了出门前啁两口酒。左邻右舍大婶们也觉得怪了,这章师傅平时过日子仔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冬天一身老羊皮白碴皮袄,穿着油渍麻花磨掉毛的破皮裤,一顶火狐狸皮帽子,脚下蹬一双毡疙瘩,这身打扮是他冬季赶大车的标配行头。</p><p class="ql-block"> 草甸子北风呼啸,赶大车拉羊草,车老板子们有个习惯,怀里揣着一个偏酒壶,冷了啁两口暖和暖和身子。章师傅是跟着肉联厂赶运的羊群从五叉沟来海拉尔的,他原先是科右前旗八岱乡的车把式,肉联厂马车队缺少人手,当官的把他留下来。</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是个火暴脾气车把式,可调教起牲口来,他粗中有细。无论多么生性的烈马,到了章师傅手里,不出半个月就被他老老实实的驯服了。他这套在草原上学会的软硬兼施驯马手段,车队里的人们交口称赞。</p><p class="ql-block"> 礼拜天,章师傅时常去小屯粮店傍等候公交车,每当他从街里回来,手里拎着一串大包小包草药,这阵子老蒯又犯病了。浓浓的草药味道从金福家飘出来,宿舍里很多人家都有这种土陶煎药罐子。从药铺抓回中草药,添上水在火炉子上慢慢煎熬,这种煎熬的滋味,渗透进那一辈人的骨髓里。50后这一代人,也是经过草药罐子煎熬出来的人。</p><p class="ql-block"> 金福从小聪明伶俐,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平时去供销社打酒买酱油积攒下点零钢镚儿,他怕被弟弟发现,藏在煤棚子角落里。这天,金福偷摸拿出来将零花钱倒在院子里数,被弟弟发现了私房钱,抢了他一把钢镚儿,一溜烟奔卖冰棍吆喝声跑开了。金福抱着半罐一二分纸币票子、钢蹦,拎起大玻璃棒子空酒瓶,去铁道南肉联厂供销社买酒。他将零钱哗啦啦倒在柜台上,让阿姨数够不够打二斤酒钱?两位售货阿姨凑过来将一分二分纸币和钢镚儿数了好几遍,说只够买一斤半60度老白干散酒,金福抬起袄袖子揩一下鼻涕说:“谢谢肖阿姨!”</p><p class="ql-block"> 金福抱大玻璃棒子刚跨出供销社门坎,售货阿姨们议论,瞧瞧,这孩子真孝顺!</p><p class="ql-block"> 章老汉回家,他闻到玻璃棒子中的酒气,忙问金福娘,哪里弄来的钱买酒?这些日子,吃过几付中草药,金福娘气色好多了,脸不再蜡黄,精神头也长了许多。可章老汉还是不敢把工资如数交给她当掌柜的,害怕她犯了病,将口粮钱顺大风给扬了。</p><p class="ql-block"> 金福从外屋地悄悄的走进屋里来,“爸,这酒是我给你买的,钱是平时给你打酒剩下攒的。”章老汉捧起酒瓶子对嘴咕咚咕咚几口下肚,抬起手捋一捋胡茬子,不知是老白干辣还是心存感激,不由得眼睛湿润起来……</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与酒有不解之缘,自打他记事起,父亲喝马奶酒时,总会留给他喝半碗,即使草原上再辛辣的白酒,也会用筷头子蘸一点抹到他嘴唇里,他父亲曾说,蒙古汉子怎么能不会喝酒。从此以后,酒便成了章师傅的业余生活精神支柱,支撑着他大半辈子的生活磋磨。</p><p class="ql-block"> 这不,章师傅为了给金福娘治病,宿舍里的邻居们万万没想到,章师傅竟然一跺脚把酒给忌了。</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将全家人性命安危紧紧拴在他驾驭的这套马车上。小孤山下的这个群体,与肉联厂已经形成了生死相依的关系……</p> <p class="ql-block">  上初二时,宪福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田老师派我到他家去找一找。我推开半掩着的地窨子门,一脚踩下去两个土台阶,屋里黑黑咕隆咚的,土灶台上的灶王爷似乎被遗忘了多年,被烟熏火燎得黑乎乎,锅台上乱七八糟,锅里扠着还没来得及洗的碗筷。陈婶正炕上哄孩子,她拾掇着零乱的炕寝。我问陈婶,宪福没在家呀?陈婶抬起头来见是我,她叹了口气说道:“唉!宪福这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大庆来海拉尔招工,我和他爹一商量,叫他去大庆,干活挣钱去了。他爹说,我们老陈家祖辈都是庄稼人,就数宪福他念的书多,能识文断字够用了。”</p><p class="ql-block">“正好你来了,顺便给田老师捎个信去,就说宪福不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还没等我出门,就听陈婶唉声叹气:“宪福这孩子比你们岁数大,也该找对象了,你看看家里这个样子,哪家闺女肯嫁过来,唉……”</p><p class="ql-block"> 1969年冬,大庆油田来海拉尔招收工人,正在上初中的宪福报名去了大庆,他就这样自动退学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选对了要走的路,对他一生来说至关重要。宪福继承了父辈闯关东精神,他单枪匹马,义无反顾的奔向大庆油田。</p><p class="ql-block"> 老薄代(闯关东人)们相信,凭力气挣钱,养家糊口。谁TM的还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在当年那个岁月,学生们取消了考试成绩,所有的学校教学也就那么回事。宪福他爹认为这孩子不念书也罢了,天生就不是那块料。他相信老天爷命中注定,孩子能识字就好,如果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或者说孩子对读书没有兴趣),不如早早学点谋生技能,到社会上学点见识。甭管到任何时候,兜里如果没有仨瓜俩枣,你啥也不是!</p><p class="ql-block"> 宪福是闯关东人的后裔,实属无奈,才会有这种改变人生命运的选择,这背后有多少泪水和心酸。</p><p class="ql-block"> 每次放学,当我路过24栋宿舍时,总是望见章婶揣着双手站在房山头。其实,章婶没犯病时跟正常人一样。她瓜子脸,细高挑,梳乌黑半剪发,衣裳穿戴收拾得利利索索,虽不算漂亮但受人端祥,左邻右舍都夸车老板子捡来个好媳妇。</p><p class="ql-block"> 章师傅他平时好喝两口,章婶每回下厨饭是饭,菜是菜。除了全家人的生活,每晚都给老伴凉拌个土豆丝下酒;或者是干豆腐皮卷小白菜羊角葱,一碟子清水稀释海拉尔大酱块,丈夫连吃带喝,热呼呼滿头冒汗。</p><p class="ql-block"> 饭后章师傅仰歪在炕头上,章婶见孩子们都出去了,凑到丈夫身傍揉搓丈夫的老寒腿,她挺在意丈夫的身子骨,打心眼里感激丈夫对她和孩子好,对前一窝后一窝孩子们一视同仁。想起来这些事,章婶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丈夫的大腿上,章师傅不善言辞,他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媳妇没头没脑亲近了起来,“别……别这样,让孩子们……推门看见……”章婶半推半就的,她突然间脸涨红起来,说话也变得嗑嗑巴巴。</p><p class="ql-block"> 难得啊!两个同命相连的人,热炕头上一掬温存,一夜恩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章师傅为了给妻子看病,他没少求医问药。肉联厂卫生所史大夫嘱咐他,你老伴这病老吃镇静药不行,她郁闷烦躁怕生气,你上街里找个老中医给她慢慢调理调理。</p><p class="ql-block"> 章婶这毛病三分靠药物七分靠养。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咧咧的马车夫,终于用偏方和躯体焐热了一颗冰冷麻木的心。肉联厂宿舍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金福母亲的病竞然在章师傅的细心照料下给扎固(治疗)好了。</p><p class="ql-block"> 金福妈明白事理,她觉得金福毕竟是自己带来的,她要为章老汉留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然对不起丈夫,她常为此而深深地自责。职工宿舍停电是家常便饭的事,煤油灯底下,章婶给孩子逮虱子,她看不清楚,便用牙咬裤子缝里的白虮子。黑灯瞎火的,孩子们早早在炕上进入梦乡,职工宿舍里的人没有多余生活乐趣,人们被压抑的情绪只有在热炕头暖被窝里表达,抱团取暖成为常态。金福妈抚摸着被病魔缠身耷拉的一塌糊涂,她极力想弥补对丈夫的愧疚……</p><p class="ql-block"> 又起风了,这该死的风刮过来带着小孤山上的黄沙子,沾在嘴唇里怪牙碜。章师傅下班后无精打采的回家,听见军管会在大喇叭里声嘶力竭宣佈“敦促内人党投降书文告”,不知道下一步工厂“群专”又编造出什么幺蛾子?他怕金福妈犯了老病,嘱咐子女们看护好母亲,少让她出门去看热闹。</p><p class="ql-block"> “咣咣咣,”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声,章师傅赶紧收拾紧闭门窗,一把拉着媳妇猫进屋里炕头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寒冬的夜晚,月亮洒在小孤山下雪地上白昼一样,那是海拉尔肉联厂鼎盛时期。宪福他爹和搬运工段职工被外贸专运线上火车急促汽笛声唤醒了,而工厂东侧大门却被值守人锁得死死的,汽笛声凄历地吼叫着撞开了大门,火车稳稳停在冷库站台边(文革之中,肉联厂东大门不止被撞开过一次)。人们披上棉衣忙不迭急匆匆从撞开的口子抄近路拥入厂区。那是一列银白色的外贸冷藏车,它停在专运线上,张开大门吞进牛羊胴体。国家外汇吃紧,两霸虎视眈眈,经济建设急需设备,中国的老百姓只能勒紧裤腰,从嘴巴子里面节省下来这些佳肴。肉联厂外贸物资输出是东北经济当年的一个缩影。</p><p class="ql-block"> 黎明时分,从小孤山下肉联厂开出的一列外贸专列喘着粗气,朝着日出的方向,它拉响汽笛奔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  转眼之间,我们班70届初中毕业了,学生们留在城里不好找工作,面临着上山下乡。金福待在家里五脊六兽、整天的无所事事。继父怕他去屯子里去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每一天领着金福跟随马车去干活。章婶嘀嘀咕咕埋怨丈夫没能耐,章师傅每天愁眉苦脸,只有借酒消愁。有一天,章师傅刚进屋端起饭碗,金福他妈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家人闹翻了,“一端碗你就唠唠叨叨,数落我没能耐,我一穷工人有多大的能耐!”娘俩嘟嘟囔囔,把火爆耿直性子的章师傅给活生生的逼急了,“滚!滚!找他亲爹去呀!”“走就走!”金褔一撩撅子,坐汽车跑进城里找他生父去了。</p><p class="ql-block"> 你当他生父是谁?当年那可是个不小的官。据说前不久,从盟直毛泽东思想大学校解放出,被盟革委员任命为盟财贸系统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在计划经济年代,这位置可是有权有势的香饽饽,是一个令人们羡慕的肥缺。</p><p class="ql-block"> 孩子长大了,金福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金福的身世一骨脑说给金福。直到此时,金福才知晓,在海拉尔河东的“大庙里”还隐匿着一位他的亲生父亲。</p><p class="ql-block"> 金福揣着两毛钱,从小屯乘坐公共汽车到盟行署。他直奔“大庙”收发室,被值班人拦住了。经一位半剪发女干部点拨,他在门外静候着父亲。待那位肩披大地风雨衣老干部出来,女干部顺势拽了一把金福衣角,朝前方一努嘴,金福立刻明白了,他紧追两步,轻声地叫那位老干部两声“爸爸、爸爸,”老干部扭过头来,他顿时愣住了,瞅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端祥起来。金福是个机灵鬼,他忙从怀里掏出来银链子“长命锁”,那上面有父亲当年嘱咐银匠凿刻上去的“金福”两个小字。这是金福临出门去找生父时,他妈偷偷地塞给金福的一件老信物……</p><p class="ql-block"> 老干部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扭头望望左右,三步并两步,拉着儿子急急忙忙钻进了胜利饭店,爷俩选一外有屏风隔断的地方座下来。</p><p class="ql-block"> 父子相见,抱头摸泪,天下那有不揪心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父亲招呼服务员拿来菜谱,给儿子金福点了一盘滑溜里脊,又要了半斤羊肉胡萝卜馅水饺,金福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盘子里剩下几个饺子,他才想起来说,“爸爸你尝尝”。黎某某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儿子,他不敢再此久留,怕传到媳妇耳朵里折磨他。黎某趴在儿子耳朵根子悄悄的耳语一番,打发金福打道回府去了。后来听人说,金福被生父按排进大雁矿区工作。这小子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p> <p class="ql-block">  文革之中,呼伦贝尔盟划归黑龙江省管辖十年。我被抽调工业学大庆办公室,李春生科长领着岱玉山和我去大庆油田,驻大庆萨尔图东风接待站,接洽呼伦贝尔盟各厂矿企业来大庆参观学习的人员。</p><p class="ql-block"> 东风接待站大食堂虽然是干打垒的房子,但里面非常宽敞,室内百十张大圆桌子,铺盖着洁白纯棉餐布,流动餐车由工作人员推送至眼前,由客人自己选择佳肴,大食堂里可供上千人就餐。</p><p class="ql-block"> 原黑龙江省省长李凡伍还没被解放出来,被安置在东风接待站休息,这里伙食杠杠的,他每天独自用餐泡澡悠哉悠哉,倒也清闲。</p><p class="ql-block"> 闲暇之余,我想起了发小同学宪福,于是抓起来电话机一大顿子打听,终于有了线索,说宪福的媳妇在大庆被服厂工作,好在大庆乘座公交车不要钱,我从萨尔图去被服厂所在地葡萄花,用了足足两个钟点。走下柏油公路,一大片整齐的红砖瓦房,那是大庆职工宿舍,每户门前都砌着像鸡窝一样的半地下储存间,我知道大庆职工的副食品供应方式,但还是好奇地探头探脑观看了两户储存间,原来职工们上班前,需要什么蔬菜品种,需要几斤,只要写张小纸条压来储存间,蔬菜副业队就会幺好了放入储物间,听说是不要钱的。那时候大庆很少有杂人,大街小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燃气管道通到职工宿舍里,甚至是烧火炕、烧火墙都用的是天燃气。入夜之后,原野一处处天燃气像光炬一样在燃烧,照耀得松辽平原很是壮观。由于当年技术落后,很多天燃气不能回收利用,为了防止天然气爆炸发生事故,只好将多余的天燃气统统点天灯了。</p><p class="ql-block"> 傍晌午,我终于在油田被服车间见到了宪福的媳妇,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嫂子。她正在缝纫机前轧棉工作服,头上还粘着白棉花絮子,车间班组长把我介绍给她,嫂子停下手中活计,惊讶的望着我这个来自宪福故乡的陌生人。我暗暗地佩服宪福这小子,如果不是当年他毅然决然的走出农林屯,这辈子也难说混上如此漂亮的好媳妇。班组长忙说,你丈夫的老乡来了,站在这也不是地方啊,赶紧收拾收拾,你们去休息室聊吧。</p><p class="ql-block"> 宪福媳妇是个北方姑娘,高个子,说话快人快语。她说宪福此时不在大庆,到山东胜利油田参加大会战去了,她自己带着儿子过日子。虽然大庆职工各方面保障都很好,怎么着一个女人带孩子也不容易。她喜形于色地介绍说,宪福来大庆工作后,几乎年年是钻井队上的劳模,还去省城和北京石油部参加过劳模大会呢。嫂子去给我倒了一杯开水,不好意思地说,光顾着唠嗑了,我去和班组长请会假,早走一会,带你到家里认认门吃顿饭吧。我忙说,“嫂子,别麻烦了,东风接待站吃得非常好,有鱼有肉、还有海拉尔少见的大带鱼呢,随便吃不要钱。接待站里还有大澡堂子24小时开放……”宪福嫂子说,“你看看,真的是不巧,正赶上宪福又去参加大会战了……唉!”嫂子轻声叹道,“宪福他是个野人啊,整年在外面搞会战,也难得他着个家……”</p><p class="ql-block"> 宪福媳妇拢拢了头发继续说,宪福的好几个工友去了海洋石油局渤海湾钻井平台。宪福常年在野外面施工,你知道钻井平台最危险是发生井喷,我们娘俩心里不踏实,每逢夜里刮风下雨,娘俩担惊受怕,特别害怕发生井喷事故。</p><p class="ql-block"> 当年石油大会战,全国优秀的干部都去大庆了。大庆把优秀的职工培养成栋梁之材,中央再选派到各行各业确实厉害,优秀干部出去了,一茬茬大庆的年轻人又有了锻炼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像宪福这样能吃苦的工人,在大庆油田中摔打几年,不当上一官半职也难说,很多年青人在这里成长起来,只要肯进步,年青人有的是机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几年之后,我从新闻节目里听到渤海湾石油钻井平台发生了翻沉事故。</p><p class="ql-block">“渤海2号钻井船是1973年由日本引进的一艘自升式钻井平台,用于海洋石油钻井作业。1979年11月25日,石油部海洋石油勘探局‘渤海2号’钻井船在渤海湾迁移井位拖航作业途中翻沉,遇难72人。这是石油系统建国以来最重大的,世界海洋石油勘探历史上少见的死亡事故。”</p><p class="ql-block">石油工人每天在钻井平台上干活,随时随地都会有险情发生……</p><p class="ql-block"> 宪福此时正参加胜利油田大会战,他名字中有福让他躲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呼伦贝尔的地下几乎是遍地有煤,大雁煤矿是文革时期开发的国有大型统配煤矿。在滨州铁路大雁车站沿线的山丘上,一些外来盲流成了下井工人,他们山坡向阳处挖地窨子穴居,大量的流民消费群体,廉价商品消费需求为金福带来了发财机遇,他下海了,从此走入人生的转折点。</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因公出差去过大雁矿区两次,但不知道金福同学已经改了姓名,每次酒足饭饱来去匆匆,很遗憾,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p><p class="ql-block"> 发小同窗数年,同学们毕业后各奔东西,再见一面不容易。说来也巧了,有一年,我与同学们到海拉尔火葬场(十三号)来送班主任老师最后一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文慧眼尖,她认出了发小同学宪福:“陈宪福!陈一宪一福”她高声呼唤起来……</p><p class="ql-block"> 虽多年未见到发小宪福,但还是能够辨认得出来。他扭头憨憨地傻笑,让我回忆起来,宪福如今变得和他父亲当年一个模样。</p><p class="ql-block"> 我远远的望过去,宪福腿有点瘸了,走起路来脚一颠一颠的,不知道他是在那个石油会战工地落下来的毛病。我想到了大庆油田英雄谱,也不知道宪福在油田进步了没有?我琢磨着像宪福这样埋头苦干实干的人,总应该熬出来个一官半职。宪福手里牵着半大小子,估计是他的孙子,从孩子气质看上去,再也找不到宪福当年邋遢的样子。这也许是宪福专程从大庆回来给父亲上坟。当时人们都来去匆匆,宪福转眼消失在人流中,很遗憾!我没有留下宪福的联系方式。</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回故乡,肉联厂学校发小同学们聚会,有人说发小金福改了名字,生父给他起了个隽永的姓名叫黎国栋,意在继承老黎家革命传统,期待着儿子来日可期光宗耀祖。果然不出所料,金福他没辜负生父的期待,他在大雁矿区做生意发了点小财,他有钱了。有人说金福去了大城市,还有人说,他去了雄安。</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许多年,听人说在海拉尔奋斗镇东山扫墓时见过金福,老态龙钟的他领着儿孙上坟。金福拎着茅台酒瓶子往两尊墓碑上洒酒。一尊石碑上刻写:显考章某某大人,母亲孙某某合葬之墓,父一九三一年出生于内蒙古科右前旗巴岱山乡卒于……母亲一九三二年出生于河北省安新县阳戈庄……</p><p class="ql-block">邻近,另一尊石碑上刻:先考黎某某大人之墓,一九三O年出生于河北省雄县白洋淀,卒于……</p><p class="ql-block"> 临走,金福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越野车傍,从后备箱掏出两瓶六十五度“草原白,”拎到继父墓前将酒礅在供台上。</p><p class="ql-block"> 近些年,大庆在海拉尔盆地找到了新油田,并且在海拉尔新区设立了大庆油田呼伦贝尔分公司,不知道宪福的后人是否又转战回到故里,他是否再去看看小孤山下老陈家蜗居的那片居民区。</p><p class="ql-block"> 不过,随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小孤山下的肉联厂宿舍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农林屯肉联厂职工大杂院也坍塌淹没在城镇棚户区改造之中,再也看不见当年那寻常的人间烟火了。</p> <p class="ql-block">(部分图片选自龙哥视频,其它图片由肉联厂学校发小提供,在此感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