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忌月，悟月，刻骨的怀念和救赎

new 毛伢

父亲逝世两周年祭

俗话说：“人怕腊月死，更忌腊月生”，因为腊月是寒冬季节，既风霜冷冻，又是忙年祭祖、休闲欢喜的时光，对农耕时代的人们来说，在这个“年关”当口，死与生这样的大事发生是不太吉利的事情。

今天腊月初八，过完初八就是年。然而，两年前的腊月初九，我的老父亲驾鹤西去，他没有熬过那一“年”。一屋子的人送别他，我却因为疫情特殊时期单位不准假（除非奔丧父母——人死之后允许，人活在世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没能提前回家陪伴父亲，送他寿终，那份遗恨一直深深意难平！



两年前的春天，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突然出现糊涂、摔跤的情况，还在腰间生长了带状疱疹（我们老家叫做龙须疮），起先奇痒难耐，后又痒又疼，医院治疗效果不佳，我很着急就请了年假回家看望父亲。

一天，我陪伴父亲在县城小区的广场上歇息，遇见一位老伯，他很健谈，于是热聊起来。老伯比我父亲大几岁，也是从山里下来县城女儿家居住，他说他有一项独门特技——治疗带状疱疹，包治好我父亲，于是我们就请老伯给父亲治疗，他用珠沙、墨汁和咒语给父亲治疗了一次，当天就好了一小半，两周后就治愈了。



我们非常感谢老伯。可是老伯私下里跟我说了一段悄悄话让我心生忧虑且心有余悸！老伯开宗明义说：“小妹呀，你要相信我好不？”我当然说好呀！老伯盯着我的眼睛，拉着我的手：“你要当心你父亲摔跤，别看他现在身体还好，可是老人家说不行就不行，我看得出来，他好歹拖不过今年，而且是在摔跤后就要去世。”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往下一沉，魂魄都出窍了一样，刹那间肌肉紧张，浑身发冷，牙齿和手脚都在颤抖，因为民间流行一种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我本来就有些相信命运和民间传说，而我父亲当年古历九月初九生日正好满八十四周岁啊，今个儿大伯又说得那么直白和详细！所以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父亲加病或摔跤，叮嘱专门看护父亲的弟弟千万不要大意。谁知道大伯的预言果真那么应验呢?！



几个月后的九月初九重阳节，父亲满八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弟弟和妹妹给他过了最后一个生日，我在北京同时跟他视频祝寿，他非常高兴，跟我讲他身体还好，能吃饭，并开玩笑地说“我能吃饭，你别担心，只要会吃饭，就一时还死不了，你放心啊！”

父亲总在盼望着他能长命百岁。在他的观念里，只要能吃饭，人活着就没有问题，我们也附和着他，他很高兴。可是父亲生日过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我的同学、朋友和家乡的领导们都去看望他，他十分兴奋，而那份“光荣在党五十年”的授带和红花挂在他身上，他很自豪！但是等人家一走，他就糊涂了，眼睛不聚光，身子坐不住多久就往下滑……



我父亲的自尊、自信、自立、坚强和乐观在我们家当地是有名的，他既聪明又睿智，既开朗又大度，既能干又有超前意识……他一岁时失去了父亲，是寡母坚贞不屈、忍受艰难困苦把他养大，他从小就懂事、孝顺，照顾一家老小，从不说累，从不抱怨。而且一直勤劳勇敢，努力拼搏到终点，从来未有懈怠过。我们家庭在父亲的带领下也达到了一个兴旺发达的高点。

没有念一天书的老父亲担任村支部副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二十几年，上传下达，很抓落实；他公平公正，廉洁自律，无私奉献；他对人热情周到，关心爱护弱小，得到人们广泛的信任和支持，耕坊地众都对父亲有很高的口碑，十里八乡都知道“王书记忠诚老实、扎实肯干”……父亲是我学习的榜样，我很爱他、崇拜他。



在冬月的时候，父亲不好的状态更多更甚。有一天，我弟弟在家要煎豆粑，上房下屋的人都去我家帮忙，父亲起床时晕眩摔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没有意识，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上床休息，可是他醒来后又自己下地晒太阳、做饭、洗衣、摘菜，干些奇奇摸摸的事了。

我天天担心父亲，天天跟他打电话、微信视频，并在心里盼望、祈祷上帝保佑我父亲，千万要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完这个年！过完年，冬去春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乡下有个含明隐迹的说法：生病虚弱的老人只要扛过“年”了，就能再活三年！我多么希望我的老父亲能撑得过年啊！



有句俗语说：阎王接人三更去，不会留他到五更。对此我无能为力，我挽留不了父亲！腊月初八中午，父亲又摔了一跤，人事不省，只剩下一口气，一直拖延到初九日零时，父亲永远没有醒过来，他已经飞往了天国，并常住在那鲜花满园、果实丰盈、无忧无虑、没病没灾的极乐世界。

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抽时间回家等着她老去，而母亲去世突然我却没有给她送终，现在又没有给父亲送终，我遗憾后悔，伤心难过，人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我回家奔丧，哭得肝肠寸断，整宿整宿睡不着……正在这时候，有人给我送来了温暖和关爱，帮我度过了那段极为艰难的时光。



回想起来，我是懦弱的，我是不孝的！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害怕影响公职，害怕遭受处罚，明知父亲需要我，明知一转眼就是父女永远的阴阳两隔，永远的骨肉分离，我却不能当机立断提前回家！

本想把对母亲的歉疚投放到父亲身上，完成对自己的救赎，不料事与愿违，进一步加重加深了内心的痛楚、伤痕和挣扎；本想把这一切的遗憾和苦痛转移到别的人和事情上，没承想结果更加糟糕，伤口撕裂得更大、更深，痛得更厉害、更长久……



人在脆弱的时候是没有脑子的，或者说是稀里糊涂的，转移注意力和痛苦的理由，我自以为是老父亲不忍我悲苦和孤独，自以为是上苍怜悯我良善和慈悲，自以为我配得上一份岁月美好——是他们特意给我送来了那一束光……

两年过去了，那束光不但变成了黑洞而且有毒。挣扎多时，我已自躬反省，也在自我救赎中！生命中你该经历的折磨，逃不过，避不掉，躲不开，一定是会以各种方式来呈现，或早或晚，或强或弱，或多或少，总不会缺席。面对那份凶险，我该醒脑提神，冲破迷雾，走出黑暗，顺着寒风的方向，踏雪前行！



以弱示人人轻贱，以强立足足稳健！思念、痛苦应该自己承受，自己消化，自己战胜，不要指望和寄托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孤独亦是人之常情和常态，要学会与孤独共处，学会自给自洽，虽历尽沧桑，归来仍是美少年！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孤岛，你想从孤岛上逃离，一要看运气，二要心里强大，三要做好准备。真正意义上的救赎，不是别人对你的帮扶所带给你爱的错觉，而是你坚强、柔韧、有趣的灵魂带给肉体的拯救。



最后用宋代苏轼的诗句《访散老不遇》结尾吧：

君来不遇我， 我到不逢君。

古殿依修柏， 寒花对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