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长篇小说节选(3)

陈向东

<p class="ql-block">  陈向东长篇小说节选(3),内容:《陆湖垌》第七章 太邱书院。</p><p class="ql-block"> 制作美篇前,我从摄影家李用福先生那里,讨来他拍摄的六湖垌风光摄影照片,并像节选(1)、节选(2)一样给每幅照片编写题目。美篇制作出来了,现分享给大家:</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一、六湖垌风光摄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二、《陆湖垌》第七章 太邱书院</span></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半百果然出事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在山坡上先生铭弼五哥说有事找家娘走开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心窝,忐忑不安,很不踏实。先生铭弼五哥一走,我也匆匆忙忙装了一担土肥挑起来就往家里赶。回到家时,先生铭弼五哥正在小声跟家娘说话。他们没进里屋,家娘坐在屋檐下房屋基座过道的一张方凳上,先生铭弼五哥在屋子前面的院子里站着,离家娘三四步远。陆家村的排房都铺设了基座,留有过道,基座比地面高出三四尺。山村雨水多,山洪冲刷,留出高高的基座,下雨时屋子就不会积水。家娘坐在屋檐下基座过道上讲话,带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先生铭弼五哥则是仰望着家娘。在陆湖垌,如果商量重要的事情,晚辈跟长辈讲话要给长辈留出位置,晚辈不管是站还是坐,都会自动自觉找一个比长辈低或靠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把土肥放进鸡屋出来时,听到先生铭弼五哥讲话提到了半百,就站住听着,先生铭弼五哥讲话的声音不大,时不时拿眼睛瞅旁边。看见我后,先生铭弼五哥向家娘那边挪近,用手围住嘴巴,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似乎刻意不让我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不过我还是逮住了一些字句,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天之前,不知什么原因半百和张梓豪发生争吵打起架来了,半百被张梓豪打断了肋骨。</p><p class="ql-block"> 据先生铭弼五哥后来回忆,见到家娘时怕话说得太直家娘承受不了,他是绕了一大圈才把半百被张梓豪打断肋骨的事说出来的,但家娘一听到半百挨了打,就“噌”地从方凳上站立起来,一连叫喊了三声“前世冇修(信佛修道人之语,表示自责)!”接着又提起拳头往自己头上打,一边打一边哭。</p><p class="ql-block"> “十一婶不要太难过了,这两只‘老虎’在家时就时常争斗,斗惯了就成了平常事了;另外他们两个既是‘老虎’也是小孩子,说不准只是闹着玩罢了,情况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先生铭弼五哥在一旁讲一些安慰的话。当时我心里也非常焦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走上前去拉开家娘的手,扶她重新坐到方凳上,递过一块手帕让她擦泪。</p> <p class="ql-block">  那年家娘只有三十五六岁,但已经显得非常苍老,脸上的皱纹很深,头发花白,面目沧桑。家娘对子女的管教非常严格,却又充满怜悯、宠爱;家娘近三十岁时守寡,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子女的身上。实际上家娘也是穷苦人出身,心情好的时候家娘跟我们讲过她的身世,说她不满八岁就卖给有钱人家做丫头,挨打受骂是常有的事,为了不挨打,少受骂,做起事来就格外小心。家娘对我们非常严厉,也许跟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家娘嫁到陆家村,是给半百的父亲做妾。嫁过来时二太太的三个孩子,女儿十四岁,大儿子十二岁,小儿子八岁。家娘那年十八岁,跟二太太的女儿只相差四岁。家娘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下半百。</p><p class="ql-block"> 半百、张梓豪、胡更火、陆铭莲一起到县城读书,分别进了两所学校。半百、胡更火、陆铭莲三人进同一所学校,叫太邱书院;张梓豪一人就读于浦州师范初级中学。太邱书院属私立学校,是湛廉陈陆姓人出资兴办起来的,于同治二年,由进士出身、刑部主事、粤西桂东地区的陈陆姓族裔陈兰彬与河浦县举人陈胜经等发动族人自动捐资,在河浦县县城浦州东边的东坡湖畔建造的太邱祠内设立的。陈兰彬就是为我们陆家村子有公祠留下墨宝的那位陈陆姓高望。</p><p class="ql-block"> 太邱书院为湛廉陈陆姓支系所共有,陆湖垌、东馆垌的陈陆姓同属湛廉支系的分支,凡湛州、廉州陈陆姓的子弟均可前来寄宿就读,贫者全免费用,富者减半,外姓者收全费。半百和陆铭莲就读于太邱书院,理所当然按族内子弟对待,但并没有全部减免费用。胡更火他们胡氏宗族在县城浦州没有祖祠,也没有书院,以往胡姓子弟从陆湖垌出来读书,到了浦州大多寄读于太邱书院。胡更火读书注册前,他的父亲允绍大伯提上两只阉鸡,往北步行到南流江鸦山渡,然后乘船沿着南流江向西走水路去浦州找到书院主管,书院只收取胡更火一半学费。张梓豪就读的浦州师范初级中学是公立学校,由他们张家村的一位族叔推荐就读,张家村族叔在那所学校任教导主任。</p><p class="ql-block"> 后来半百、张梓豪、陆铭莲在不同场合反反复复谈起过他们当年在浦州读书,以及离开浦州后那些往事,先生铭弼五哥也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介绍过他这几个学生那段时间的一些事情。</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河浦县城浦州不大,半百、张梓豪他们就读的两所学校相隔不远,平时经常来往。尤其是张梓豪,三天两头往太邱书院跑。陆湖籍的求学者,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与其他地方的学生交流困难很多。在县城浦州,人们交流以粤语或县城浦州话为主。我娘家讲的嘛佬话属于浦州话,只是夹杂了当地土语。公共场合,包括学校,通常讲粤语或官话,浦州话也不多讲。不过浦州话、嘛佬话是粤语的一个分支,相互转换比较容易,唯独客家话另类,在县城便成了稀少的话种。</p><p class="ql-block"> 陆湖籍的求学者跟别人交流很不习惯,张梓豪所在的浦州师范初级中学,陆湖籍的学生只有他一人,东馆籍的也寥寥无几。张梓豪和东馆籍的同学见面时用客家话打招呼,其他地方的同学就觉得好笑,怪里怪气地学张梓豪他们讲客家话时的腔调。半百他们在太邱书院讲客家话的人比较多,交流起来方便些,除了上课讲官话或粤语外,下课后听到的尽是“屌拿姆”、“斫千刀”(挨千刀的)带出的客家话。</p><p class="ql-block"> 陆湖、东馆的客家话语调比浦州话及其他地方话的语调柔软,带“涯”、“诶”、“呢”、“脉嗰”的字眼多,鼻音重,半百和陆铭莲还把客家话和其他话作比较,说客家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阳入六个声调。这种语调的客家话到了县城浦州,被大家称做“涯话”或“脉嗰话”,陆湖、东馆的学生也被叫做“涯佬”、“涯仔佬”或“脉嗰佬”。其他地方的人听半百他们说话,像探索陆湖垌的六个湖和六座城楼一样好奇。</p><p class="ql-block"> 半百他们讲客家话,在课堂上闹过笑话。太邱书院虽然不是公立学校,但经过了政府教育机构注册,设立的学科和其他中学一样,半百他们读的也是师范初中班。师范初中班开设的科目比小学多得多,除国文、历史、数学外,还开设了博物、物理、化学、自然等理科科目。半百他们第一次接触理科,学起来感到很新鲜,也很有趣。</p><p class="ql-block"> 上化学课的教师是一位退役军队医官、“捞松佬”(北方人。过去两广人见北方人打招呼喜欢叫“老兄”,就把北方人叫“老兄佬”,“老兄”后来演化成“捞松”。现在“捞松佬”也简称“捞佬”),讲官话,下课后喜欢听半百他们讲客家话,他说客家话是最纯正的汉语,保留了很多古代汉语语言。还说他读过一位学者写的关于客家话语言、语音、语调以及客家话与古汉语传承关系的论著,非常赞同那位学者“客家话是古汉语的活化石”这一论断。化学课教师不会讲客家话,但他从论著所列举的许多客家话至今仍然沿用的古代语音,而其他汉语语言已经不用了的语言、语音例子,如“落”(下)、“食”(吃)、“潽”(溢)、“箸”( 筷子)、“翼”(翅膀)、“滚水”(开水)、“灶下”(厨房)等等做论据,对客家话“活化石”之说大加赞赏、推崇。和半百他们在一起时,化学课教师又说陆湖垌的客家话比其他地方的客家话好听,他更喜欢听陆湖垌的客家话。</p> <p class="ql-block">  陆湖籍的学生为有这样一位喜欢客家话的教师感动不已,特别是为有这样一位喜欢陆湖、东馆客家话的教师感到无上荣光。有一次,张梓豪把他在他们学校讲话被人嘲笑的事告诉陆铭莲、半百和胡更火,陆铭莲、半百和胡更火他们就把“客家话是古汉语的活化石”的语言学定论抬出来,叫他回去也讲给嘲笑客家话腔调的人听,而且要特别讲清楚,世界上讲客家话的人比讲嘛佬话、浦州话的人多出几千几万倍。</p><p class="ql-block"> 客家话在汉语中占有很高的地位,不过后来有不少客家语言已经无法直接用现代语言表达,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没有了对应的文字,这成了非常遗憾的事情。以前陆湖垌有一位老先生用客家语言作了一首关于老梅树的诗,诗中每个字音非常鲜活、生动、形象。老先生把自己作的诗吟唱出来给学生们听,学生们跟着吟唱,那是一首原汁原味的客家话诗歌。老先生不在了,一代一代的学生依然接着传唱老先生那首原汁原味的陆湖垌客家话诗歌。老先生那首诗歌成了陆湖垌的经典作品。</p><p class="ql-block"> 后来传到半百他们时,他们觉得光是口中传唱容易丢失,就试图用文字记录下来,但其中的一些字句,他们翻遍了学校和家里的所有字典词条,都找不出相应的文字,只好用近音字代替。半百他们用近音字代替写出了一个仿本,但远远还原不了老先生诗歌的语音和字意、词意的韵味,那是客家语言所特有的东西,其他语言文字是无法代替的。半百他们也觉得非常可惜,以至于用近音字代替记下老先生的诗歌后,又用现代汉语文字作了描述。</p><p class="ql-block"> 用近音字代替记录的诗歌:</p><p class="ql-block"> 瓦瓦咋咋乌枝摆,</p><p class="ql-block"> 妮妮噜噜粉花开;</p><p class="ql-block"> 彼律卜喽结果子,</p><p class="ql-block"> 匹哩跛咧跌落来。</p><p class="ql-block"> 用现代汉语文字作出的描述:</p><p class="ql-block"> 一株苍老的梅花树啊,枝茎斑驳粗糙,有如饱经风霜的老人,它在风雨中艰难摇曳。</p><p class="ql-block"> 春日来了,它心潮涌动,青春焕发。惠风吹醒万物,梅花树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无声无息地拔节、抽蕾、开花。</p><p class="ql-block">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p><p class="ql-block"> 果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却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品尝。</p><p class="ql-block"> 一颗颗梅子悄然落下,孤独地、默默地……一下一下,沉闷的响声似乎在召唤,又似乎在哭注......</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半百、胡更火、陆铭莲他们常常跟别人提起那位化学课教师,有一次陆铭莲回陆湖垌取冬天的衣服,到我们家来帮半百捎话,正好先生铭弼五哥也在我们家,她就跟先生铭弼五哥说起了化学课教师的事。那天陆铭莲的话特别多,开始几乎是她一个人在说。“先生铭弼五哥,你说化学课老师会不会是一位语言学家呢?”陆铭莲提问,没等先生铭弼五哥回答,她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不会的!化学课老师不可能是语言学家,化学课老师虽然喜欢客家话,但他对客家话掌握很不透彻。”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陆铭莲讲述了他们课堂上的一个笑话。陆铭莲说听了这个笑话,就足以知道化学课教师对客家话认识的肤浅了。</p><p class="ql-block"> 笑话说的是:有一天上无机化学课,讲新课之前,化学课教师带领学生复习上一节课的内容,要学生回答水的物理性质,提问点名点到了胡更火。本来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水的物理性质:无色、无味……可是胡更火前一次上课时溜号,过后又没看书复习,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听到教师叫到自己的名字后,一下子紧张起来,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客家话:“无识!无问涯诶。”(“不懂!别问我了。”)话音一落,大家就笑,但大家的笑声马上被化学课教师高八度的声音盖住了:“对!胡更火同学回答得很对,回答得很好!水是无色、无味的液体。”化学课教师说完,下面的学生笑得更加疯狂。化学课教师满意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胡更火回答的“无识”、“无问”,他听成了“无色”、“无味”呢。</p><p class="ql-block"> 陆铭莲讲完笑话自己就笑,先生铭弼五哥、家娘和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语言不同的人在一起闹出的笑话不少,在学校的课堂上闹笑话,我和家娘还是第一次听说。</p><p class="ql-block"> “西排房阿长大也闹过笑话。”家娘笑过后,也讲了一个笑话。家娘讲的阿长大笑话我和陆铭莲听说过了,先生铭弼五哥没有。笑话说的是阿长大第一次跟新媳妇回娘家的事。</p><p class="ql-block"> 新媳妇回娘家在陆湖垌叫“转门”,阿长大平时很少出门,除了客家话,其他地方的话一句都不会说,也一句都听不懂。他娶的媳妇是嘛佬地区人,那次他们小夫妻俩回娘家,走到媳妇娘家村口时,正好丈母娘带着孙子在那里玩耍。村口是一条长长的田塍,就是田边小路,阿长大远远就看见丈母娘了,丈母娘也看见他们了。阿长大第一次和媳妇走亲戚,嘴要学得甜些,就想抢先向丈母娘问安,嘴刚张开,那边丈母娘却先喊起话来了:“姑爹来!姑爹来!”声音又清又脆,阿长大听到喊声,不知何意,一时不懂得怎么办才好。嘛佬话的“姑爹”就是官话里的“姑爷”、“姑父”,客家话也叫“姑爷”,但没有“姑爹”的叫法。丈母娘喊“姑爹来”,阿长大听成了“跍低来”。在客家话里,“跍”念“bū”,“低”念“dēi”, 不念“dī”,嘛佬话的“姑爹”和客家话的“跍低”(bū dēi)读音非常接近,而客家话的“跍低”却是一种动作:蹲起腰身,两腿弯曲,呈半蹲半拱状。</p><p class="ql-block"> “他妈那个×!这是什么×毛地方,走亲戚要这样走路的!”阿长大在心里暗暗骂道,回头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媳妇没有反应。阿长大又想,也许人家嘛佬地区就是这样的习俗呢,第一次走亲戚还是忍耐住才对。于是就把两腿弯曲,蹲下身子,趴开双脚,慢慢向村里挪去。身后的媳妇不知阿长大在干什么,上前拿开阿长大手上的包袱,紧紧跟住。阿长大挪动了五六丈远,那边丈母娘还在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喊“姑爹来!姑爹来!”</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张梓豪成天往太邱书院跑,除了不适应那边的语言环境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想找机会跟陆铭莲见面。张梓豪还在陆湖垌读书时就对陆铭莲有好感了,而且在好些场合作出过表示,这在旧乡村那种古风旧俗的环境下,算是很大胆的举动了,尽管张梓豪情感的表达仍然不是那么直接、明确、公开,更没有超越当时当地的风俗底线,但毕竟是大胆地迈出了一步。陆铭莲对张梓豪的情感表达似乎并没有接受,或者根本就没有明白,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张梓豪的示爱。到县城浦州读书后情况就不同了,张梓豪对陆铭莲的情感表达有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外界的束缚少了,自身的压力也减轻了。所以张梓豪就想方设法找机会和陆铭莲接触,想努力讨得陆铭莲的欢心。张梓豪有时一个人来太邱书院,有时带上东馆籍的几个同学一起来。</p><p class="ql-block"> 张梓豪和陆铭莲的交往,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一件很难被人接受的事,也是很容易受到他人诋毁中伤的事。结果没多久就传出了是非,而且是非传得非常离谱,以至是非传回到陆湖垌了,在县城浦州的张梓豪和陆铭莲他们自己却毫无知晓。是非是谁编造,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传播出去,已经不得而知,但最后把消息传到陆铭莲父母药材八伯和药材八伯母的耳朵时,是陆家村中城楼到镇上赶圩的人。</p><p class="ql-block"> 陆家村中城楼赶圩人在赶圩归来的路上,从胡家村赶圩人那里听来的消息。那天赶圩结束后,陆家村中城楼赶圩人中有人买了一担鸡,回家走到半路正好和胡家村赶圩人汇合在一起。胡家村赶圩人看见陆家村中城楼赶圩人挑着鸡,就问道:“听说你们陆家村药材八伯的女儿和张家村张钦文大叔的儿子,在浦州读书没结婚就有小孩了,今天买那么多鸡是给月婆坐月子吃的吧!”</p><p class="ql-block"> “操你娘的×!你们胡家村的姑娘才和张钦文的儿子有小孩呢!”陆家村中城楼赶圩人听到胡家村赶圩人那些话后,顿时怒火冲天,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胡家村赶圩人的鼻子狠狠地臭骂了一通。胡家村赶圩人说出这等话来分明是在污辱人嘛,不凶狠一点怎么能解恨!骂是骂了,但骂完之后,陆家村中城楼赶圩人慢慢一想,又觉得村子里的人被别人揭露出丢人的事来,是很没面子的事,于是回到村子后马上将听到的情况告诉了药材八伯和药材八伯母,继而引发了药材八伯母斥女和药材八伯护女的一幕。</p> <p class="ql-block">  “畚箕掂!白蚁镂!”药材八伯母听到消息后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不过药材八伯母不骂胡家村人,而是把所有怨气撒在陆铭莲身上。“畚箕掂”、“白蚁镂”这些话是陆湖垌女人咒骂人时使用的最恶毒的语言。“畚箕掂”本是诅咒小孩子的,后来引申为咒骂某人命短。过去陆湖垌的小孩子夭折了,就装进一个平时用来储粪,叫做“畚箕”的带柄簸箕里,盖上一块草席,拿到外面野地里随便埋掉了事。由于整个过程敷衍,坑一般挖得都不深,土填回去后,地面尚露出一截畚箕柄来,看见后让人感到凄寒无情。有时从路边走过看见这样的情景,就会毛骨悚然;“白蚁镂”则是咒人去死。陆湖垌的殡葬习俗是“躺三年”,“坐千年”。人死后入殓埋葬,三年后掘土开棺,捡起骨骸装进陶缸,找来风水先生另外选择风水宝地重新入葬,立上墓碑,这才是死者永久的墓穴。人死后装入棺材埋进土里,尸体腐烂,尸液渗进棺木,腐朽的棺木则是白蚁的良好养料,挖掘开棺时,棺木爬满了啃食的白蚁,棺木板被镂空。所以咒骂人去死,就骂他是“白蚁镂”。</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人管教小孩有个特点,男孩在外面惹事,家里、族里的人都会尽力袒护,对待女孩则刚好相反,女孩在外面一旦出了事,不管对与错都会一概受到责怪。药材八伯母骂完后,收拾行李就要药材八伯给她请轿,她要到浦州亲手把陆铭莲这个叛逆之徒揪回来。药材八伯平时最宠爱这个小女儿,虽然听到关于小女儿的风言风语后也很气愤,但毕竟只是听说,真实情况尚未确定。药材八伯是一位处理事情沉着稳妥的人,他把药材八伯母捆好的行李包裹一把掀开,斥责道:“请什么轿嘛,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就胡乱怪三怪四,这有什么用嘛!你让我先找到铭弼侄儿问清楚原因,然后再做决策也不迟呀!”说完,手一甩就出门去了,他要到泥岭学堂找先生铭弼五哥。</p><p class="ql-block"> 药材八伯快要来到泥岭学堂门口时,迎面碰见先生铭弼五哥从学校出来。先生铭弼五哥手里提着行李箱,像是要出远门。药材八伯急忙将先生铭弼五哥拦住,把在外面听到的消息跟先生铭弼五哥说了,问能不能听信这些言语。先生铭弼五哥那几天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张梓豪和陆铭莲的传言,但他不相信陆铭莲和张梓豪会发生那样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原本要出远门,他要到省城做事,以前在省城读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在省教育厅任处长,给他谋了一份差使。先生铭弼五哥到省城之前,要到县教育署办理与泥岭学堂的解聘手续,所以他先到县城浦州办理公事,顺便看望熟人,然后从浦州乘车到省城。药材八伯突然出现,把先生铭弼五哥的计划打乱了,他只好停下来应对,说些宽慰的话开导药材八伯。</p><p class="ql-block"> “八伯你放心,我到浦州问清楚情况后马上给你回话。”见药材八伯仍然焦急,又说:“再则,铭莲妹妹已经长大了,应该相信她是不会做出蠢事来的。”</p><p class="ql-block"> “如此说来,传言不可信喽!”药材八伯觉得先生铭弼五哥说的有道理,没再说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送走了药材八伯,准备按原计划行事,没想到又有人带来了一则更加严重的消息。</p>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出发的前一天,半百这边确实出事了,不过情况不像一开始说的半百被张梓豪打断了肋骨那样。张梓豪受人蛊惑,带了几个浦州师范初级中学东馆籍的同学,来到太邱书院把半百打了,只伤到皮肉。半百被打一事与张梓豪、陆铭莲的传闻相关,而且发生的时间相近,但不是同一件事。</p><p class="ql-block"> 半百、胡更火和陆铭莲他们在太邱书院读书,住宿在书院里面,叫住宿生,是相对于走读生而言。张梓豪在浦州师范初级中学也是住宿生。太邱书院这边有膳食房,住宿生在膳食房用膳,统一交纳膳食费,有的交钱款,有的交粮米,交粮米的需要另外交纳柴火费和加工费。半百交过粮米、柴火以及加工费后,只是在早上和中午到膳食房就餐,晚饭自己做。下午书院一般安排自习课,时间比较宽松,就是有正课,下课时间也早。所以半百每次都是自己做晚饭,在院子里捡些干树枝、干草叶很方便,可以省点柴火钱。其他在书院住宿的同学放学后,或者准备膳食,或者温习功课,也有些勤快的女生帮教师家里做些家务零活。每天下午,半百都是一边温习功课,一边做饭。他来县城浦州读书时随身带了一个砂煲,能煮一斤米饭,一次下四五两米,饭煮好后再从罐子里取出一二根萝卜干洗干净做菜,就是一顿晚饭了。</p><p class="ql-block"> 陆铭莲大部分时间吃膳食房,偶尔自己也做做饭,那是她要开小灶调节调节口味、补充补充营养了。陆铭莲的小灶往往煎一个鸡蛋或炒一碟干竹笋。不管是煎蛋还是炒笋,陆铭莲放进的食油都很充足,所以大家一闻到香喷喷的油锅,就说陆铭莲又补充营养了。胡更火的情况和半百差不多,也备有一个砂煲,晚饭自己做。礼拜天没有课,膳食房也不开伙,一到开饭时间,住宿的学生就在膳食房前面的空地上排成一溜儿生火做饭,到工地上找来几块破砖往地上一摆,砂煲搁到上面,再捡来柴火就开煮,有的学生拾捡的柴火没干透,烧起来烟雾很浓,隔着院墙也能看见太邱书院里面冒出的黑烟。</p><p class="ql-block"> 张梓豪总是在礼拜天太丘书院冒烟的时候来找陆铭莲,他花费了很大功夫去计算陆铭莲的作息时间,才掌握了她活动的规律,除了太邱书院冒烟时可以找到她,其他时间很难见到了。其他时间,她不是到教师家里帮师娘做家务,就是和半百、胡更火他们一起到书院藏书馆温习功课、讨论教师布置的作业。陆铭莲喜欢请教半百,她说半百理解课文深刻,习题做得好。太邱书院的教师经常在课堂上表扬半百,叫那些功课跟不上的学生找半百拿作业本看。陆铭莲平时功课并不差,但她常常问半百一些课堂上的问题,半百给她解答问题总是解答得非常透彻,听起来明了易懂。陆铭莲不像胡更火,她要把课堂上的问题搞得清清楚楚,她怕上课时教师提问题答不出来出洋相丢脸。</p><p class="ql-block"> 胡更火对功课看得没有那么重,他从来不找半百,他心里承认半百功课不错,书读得好,但他放不下面子去找半百拿作业本看,而且看到陆铭莲找半百时,他就有想法,觉得不顺眼。张梓豪来找陆铭莲,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过张梓豪来找陆铭莲时,陆铭莲会把他和半百叫上,那时他的心情就觉得顺畅些,尤其是碰到陆铭莲不很理睬张梓豪的时候,心里就暗暗高兴。</p><p class="ql-block"> 陆铭莲属于那种较为任性的人,刚来到浦州时,起初张梓豪一来找她,她就把半百和胡更火叫来,同乡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开心,后来看到张梓豪在她面前献殷勤多了,凡事都顺着她,就有些反感,时间长了反而讨厌起张梓豪来了。胡更火觉察到了陆铭莲对张梓豪这些态度的变化,并记在了心里。胡更火平时说话不多,性格内向。不管是性格还是形象,胡更火和张梓豪相差都非常大,张梓豪能说会道,相貌也不错,国字脸,宽额头,浓眉大眼,高大威武,这些都是优点,曾经在陆铭莲的内心掀起小小浪花;胡更火葫瓜脸,尖嘴,猴腮,老鼠眼,矮小单薄,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显得更加孱弱。</p><p class="ql-block"> 从小到大胡更火在陆铭莲的心目中都没有留下好的印象,可是胡更火却暗暗喜欢陆铭莲,这在胡更火他们还在泥岭学堂读高小时,我给半百送饭那些日子就能够看得出来。那时张梓豪是半公开地向陆铭莲表达好感,甚至倾吐爱慕之情,胡更火每当看见张梓豪这种火辣辣的表现,神情就不一样,显得很不自然,眉头紧蹙,眼神斜向一边,时不时地让人不易觉察地用牙咬动嘴唇,似乎有一股怨恨积蓄在心头里面。胡更火藏在心头里面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至到浦州后达到了离奇、扭曲的程度,做出了一些小人的勾当。当然这些是后来的事情,当时谁都不可能预料得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p><p class="ql-block"> 胡更火的内心里面确实隐藏一股怨恨,他怨恨半百的稳重矜持、怨恨张梓豪的豪迈跌宕、怨恨陆铭莲的傲慢清高。胡更火心里有许多话要对陆铭莲说,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偶尔找到了机会却又把握不住,让机会白白错过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他赤诚的心得不到陆铭莲的理解、同情;想不通为什么他事情做了不少却未能引起陆铭莲的重视。有一次也是一个礼拜天,化学课教师买回来一套家具,叫半百、胡更火几个学生帮忙搬进屋里,陆铭莲也跟去了。在教师家里,陆铭莲一口一声“半百哥”地叫,叫得那么亲、那么甜。而且不管半百说到什么,发表什么意见,陆铭莲都一个劲地表示支持、拥护,轮到胡更火说话时(胡更火本来话就不多),陆铭莲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摇头摆脑。那次帮化学课教师搬家具的整个过程,胡更火不知偷偷咬了多少遍嘴唇。</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天,胡更火没有和半百、陆铭莲他们一起到藏书馆看书。半百、陆铭莲在藏书馆看了一个上午书,快到中午开饭时间,正准备去做饭,张梓豪和几个东馆籍的同学来到太邱书院,他们在藏书馆找到半百,说有要事商量,叫半百出来。半百没作更多考虑就跟着张梓豪他们出来了,出了书院来到东坡湖的九曲桥时,跟来的人一个个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张梓豪首先冲上去抓住半百的衣领,其他几个人看见张梓豪动手,也蜂拥而上,对半百拳打脚踢。他们仗着人多,一下子就把半百打翻在地上,其中一个还在半百的腹部踹了两脚。所以后来就有了半百被张梓豪打断了肋骨的说法。</p> <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于当天下午到达浦州,一下车就马不停蹄地找到太邱书院。半百、胡更火、陆铭莲都在一起,半百头上包扎纱布,有淡淡的血印,精神状态尚好,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先生铭弼五哥得知半百没有被打断肋骨,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于是就简单问了事情的缘由以及张梓豪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胡更火和陆铭莲听到先生铭弼五哥提起张梓豪,又怒气冲冲地骂起张梓豪来了,先生铭弼五哥摆手止住胡更火和陆铭莲,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眉头越锁越紧。那天先生铭弼五哥刚送走药材八伯,准备赶路,学校工友急匆匆跑来跟他讲了张梓豪和半百发生争吵,半百被打断肋骨的消息,先生铭弼五哥觉得问题严重,放下赶赴省城的事情不管,先找家娘来了。</p><p class="ql-block"> 路上,先生铭弼五哥反反复复考虑该如何给家娘讲从工友那里听来的消息,讲些什么样的安慰话,他担心家娘听到半百挨打的情况后承受不了。好在见到家娘后,把情况说了,家娘哭闹一阵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讲起那件事时,先生铭弼五哥仍然纠结难消,他说他当时没想到前面谣传张梓豪和陆铭莲的事还没搞清楚,紧接着半百和张梓豪的事又出来了。作为老师,自己教出的学生离开自己才一年时间就闹出这样的事情,确实感到非常痛心和愧疚。</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问过情况后,就让胡更火马上去叫张梓豪,他要立即把他这几个学生召集起来好好谈谈,他不明白他这几个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矛盾,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冲突,以致非要动起拳脚不可。</p><p class="ql-block"> 张梓豪那天带人到太邱书院殴打半百,之前有人给他传递了消息,说半百勾引族妹陆铭莲,正打得火热;还说陆铭莲之所以疏远他,就是因为半百从中作梗,张梓豪听后气就上来了,盛怒之下,作出了动武的下策。回到浦州师范初级中学后,张梓豪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一琢磨,觉得事情做得不妥,再冷静地分析,便发现有很多情况并不像传递消息的人所说的那样离奇。半百和陆铭莲是不出五服的族兄妹,在家时就经常在一起,到浦州读书时,见面讲话多些,可是谁也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超越兄妹交往的行为,凭什么往人家身上泼污秽,传递消息的人如此这般搬弄是非安的是什么心呢?另外,在陆铭莲的眼皮底下把半百叫出来,二话没说就把人打了,以后见到陆铭莲该如何解释?</p><p class="ql-block"> 张梓豪想着想着开始后悔起来了,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安,感到非常烦躁,浑身发热。若干年后,张梓豪叙述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时仍然后悔莫及,说他当时就像疯了似的,躁动难忍,在大冷寒天里,跑到露天水井打水冲澡,一边冲一边狂喊。冲完澡后张梓豪的火气才降了下来,他终于改变了态度,决定马上到太邱书院找半百道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陈向东简介</span></p> <p class="ql-block">  陈向东,男,中共党员,警察,广西北海合浦人,全日制大学本科(法学学士)、在职研究生学历。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诗词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 出版长篇小说、诗歌寓言集等3部,参加编著6部,文学作品获自治区报刊副刊优质稿二等奖;学术论文在军队高等院校理论研讨会宣读,获全军政治理论刊物二等奖,参加自治区理论研讨会获一等奖。美术、新闻等方面也有收获,美术作品参加全军美展、西北五省(区)美展、省(区)美展,获省优秀(最高)奖。在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新闻作品、美术作品、论文800多篇(首、幅)。</p><p class="ql-block"> 从事过的职业:插队知青(生产队社员、公社农田基本建设办资料员)、军人(放映员、军校学员、药剂师、报社编辑、军区空军机关宣传干事、轮战营副教导员、导弹团宣传股长、航空兵师政治部秘书、政治处副主任、理论教员)、警察(公安厅政治部综合室副主任、主任,警衔办主任,地级市公安局副局长,警察学院纪委副书记,公安厅园建办副主任)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