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诞辰100周年 短文三篇忆父亲

李儒政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父亲遗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父亲的烟斗</b></p> <p class="ql-block">  纪念父亲诞辰100周年,怀念父亲生前的许许多多,印象最大的是父亲的烟斗。</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喜欢吸烟,总是拿着一根烟斗,巴嗒巴嗒地吸着旱烟。</p><p class="ql-block"> 他的烟斗是一根管子,一端有斗,另一端是嘴子,体积很小的,大约十几公分长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他吸的烟是劲头最大的旱烟,我帮他到街上买过,要手摸上去有油,叶片很厚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帮父亲装烟点火。先在他的烟袋里用手拈一点点烟丝,食指和拇指配合把烟丝揉成玉米粒大小一小坨,然后小心翼翼地往烟斗里装,不能掉一点到地上,不然父亲会翘起嘴巴不欢喜的,有时还会给你脑壳邦子一烟嘴子(当然很轻很轻的)。装上烟后,把火柴划燃,送到烟斗上,父亲巴嗒巴嗒地吸着,烟斗处发出一闪一闪的火星和咝咝的声音,随着便是<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口中冒出一缕缕烟雾,</span>那丝丝缕缕的烟雾,打着旋儿,一圈一圈的飘向远处…。有时高兴的时候,把烟雾还往我的头上喷,这时我会很快地躲开;有时也会钻进这烟雾之中,父子一起大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的爱恰如他烟斗里冒出的一缕青烟,默默陪伴我成长,虽烟雾消散,但爱却早已融进岁月的长河,无声地滋养着我的人生。</span></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在县政府机关的宿舍里,我在床上躺着,<span style="font-size: 18px;">大半夜的,看见父亲在书桌上写东西,困了,拿出烟斗,又是巴嗒巴嗒一阵子,接着继续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还记得,在农村家里的炉火房里,生产队的队长叫子歪伙的,来找我父亲问问农村政策,父亲一边递给子歪伙一把旱烟丝和一张小纸片,一边自已装满烟斗,一边巴嗒巴嗒地吸着,一边笑容满面地和子歪伙聊着。那么亲切,那么随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p><p class="ql-block"> 父亲高兴时,燃上一袋烟,尽情地享受着烟的味道;下乡时,和农民大哥燃上一袋烟,农民大哥什么话都说;愁闷时,<span style="font-size: 18px;">燃上一袋烟,</span>用力吸上几口,那是在化解心中酸辣的苦涩与惆怅。</p><p class="ql-block"> 高兴时来一袋,发愁时来一袋,闲着了再来一袋。</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烟斗,不仅仅是一种吸烟的工具,更多的是一种个性、一种精神,艰苦朴素的精神,与当时老百姓走在一起的精神!作为政府官员,而且是个县官子,他在乡下农民家中,总是一边抽烟斗,一边跟农民谈话的。</p><p class="ql-block"> 烟斗还是一种形象。我发现世界上爱好烟斗的男人,大都是一些严肃的、深沉的、高度理性的男人。一个男人只有修炼到一定的人生境界,才可能把握好自己的烟斗。恩格斯、斯大林、丘吉尔、牛顿、爱因斯坦,还有福尔摩斯,都是著名的“烟斗客”。我父亲虽不是伟人、名人,但他也是一个具有这种精神的人。拔草鞋,戴斗笠,吃叶子烟,经常在农村与老百姓打成一片,融为一体,是老百姓的贴心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烟斗,是一个革命干部艰苦朴素,与群众走在一起的一种精神!</p><p class="ql-block"> 父亲故后,我和兄长们没有忘记将他的那烟斗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边,随之入土,与之永远陪伴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烟斗,在我心里一座丰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此图片系网络图片,仅说明烟斗模样,人物非父亲本人]</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父亲病倒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父亲在大江口水库工地上,(左3为父亲)]</span></p> <p class="ql-block">  1978年上半年的一天,我们接到大江口水库打来的电话,告知我们父亲因病住进了县人民医院。</p><p class="ql-block"> 闻讯,我妈好急,她说:</p><p class="ql-block"> “你爸从来不去医院的,这病肯定不轻。”</p><p class="ql-block"> 便把家交给了未过门的儿媳妇和我,在我两个兄长的陪伴下,急忙赶去县人民医院。</p><p class="ql-block"> 我的兄长们回来告诉我们,父亲得了绝症,尚且到了晚期。说父亲身体不舒服好久了,他就是不重视,也不说。每天坚持在水库大坝工地。一边指挥,一边同民工们一起劳动。还在工地上和民工们一起吃饭。咳嗽头痛,他在卫生室领几粒感冒药,喝两瓶止咳糖浆。结果耽误了。生病那天,硬是晕倒在工地上,才被发现。</p><p class="ql-block"> 我的个爷啊,你怎么这么犟呢!古发(这下)好,绝症!</p><p class="ql-block"> 大约过了个把月,我和妻子杀了一只鸡,安顿了一下家里的事,来到医院看望父亲和母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见我们去了,很高兴。问了一些家里和我俩的情况。我们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是问了问他的病情。他很坦然。</p><p class="ql-block"> “冒得么之路(没事)呢,你们落心!”</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问了一下子医师。医师说病情很严重,癌细胞己扩散。要父亲去长沙治疗,他不同意。当时什么手术治疗、化疗放疗等都不怎么先进。就是一般的保守治疗。一句话,活一天算一天。据医师保守估计,生存期在半年左右。</p><p class="ql-block"> 我的天啊,怎么能是这样子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默默地陪着父亲。</p><p class="ql-block"> 好夜深了,医院不方便过夜,我和妻子走出了医院大门。</p><p class="ql-block"> 到哪去过夜呢?县城里举目无亲。出来时疏忽了,未带证明,加之袋子里票子不多,住不了旅店。我和妻子商议,去火车站候车室,坐等天亮。</p><p class="ql-block">  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我没有睡。我的脑海里满是父亲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他,曾经是毛主席就读过的湖南第一师范的校友;他,曾经是原安化县丰乐乡的地下党员;他,曾经是县级娄底市的首任市长;他,曾经被诬陷为“李、龙反党集团”的头头;他,曾经是“桥(头河)——蓝(田)油路指挥长、大江口水库工程的副指挥长……</p><p class="ql-block"> 他当官不像官,一顶斗笠、一双草鞋、一根旱烟杆,奔波劳碌在娄底、涟源城乡……</p><p class="ql-block"> 1949年3月,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安化县桥头河工委萼楼小学支部成员。他以教师职业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解放初期,任安化三区区委会组织干事。在农村开展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工作。涟源建县后任第五区区委副书记、政委、书记。1956年5月,当选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p><p class="ql-block"> 1960年1月,中共湖南省委决定并报经国务院批准,建立娄底市(县级)。他任娄底市市长。1962年底,娄底撤市,他调回涟源县任县委常委、副县长。当时我们全家属非农户口,可以随他去涟源城镇居住的。但他积极响应党和国家的精减城市人口的号召,身先士卒,带头把全家都下放回老家农村当农民。政府发放的几百元安置费,也在自己的工资里逐月扣还给政府财政。</p><p class="ql-block"> 尽管是副县级领导,他不计较个人得失,始终保持着农民的本色,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一双草鞋、一个斗笠,一根旱烟竿。下乡时自己去汽车站买票,下乡后住在农民家里,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p><p class="ql-block"> 1967年,文化大革命中,他被诬陷为“历史反革命”、“涟源最大的走资派”、“湘(乡)安(化)宁(乡)反共游击队骨干”。被揪斗、批判、毒打,打断右胸二根肋骨。</p><p class="ql-block"> 1968年9月11日深夜,他以“历史反革命分子”罪名被逮捕入狱。后来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1972年解放出来,恢复工作,负责桥蓝沥青路的修建。1974年开始,任大江口水库工程指挥部副指挥长。</p><p class="ql-block"> 从市长到副县长,从副县长到身陷牢狱、劳动改造,重新工作仅任副科级。修乡村油路、修山区水库。他能上能下,干一行爱一行。始终保持旺盛的工作态度,始终与群众在一起。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文革时期的揪斗、受伤、关押、下放,摧残了他的身体。他,倒在了工作岗位上。这一年,他仅54岁!</p><p class="ql-block"> 他作为一个党员领导干部,对革命工作满腔热情,一切听从党召唤。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打起背包就出发,穿着草鞋就上路。工作起来就像有使不完的劲,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不讲报酬、不争荣誉、不计得失。关心群众,爱护干部。清正廉洁。娄底任市长时,我母亲都没安排工作。全家下放农村后,一直没有安排我们子女的工作。文化革命中,我们子女反而受到牵连。</p><p class="ql-block"> 父亲那种高度自觉、勤政廉洁、艰苦朴素的品德和作风确实是值得称赞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倒了,病倒在中国历史性转变的1978年。</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中国科学大会召开,各级成立科学委员会,父亲进入新建的县科委领导班子,任副主任。科学的春天就要到来!父亲的春天就要到来!</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中央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开始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父亲的问题有望彻底解决,有望官复原职。</p><p class="ql-block"> 然而,他病了,得绝症了,他等不到这一天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您虽然当过县太爷,但您却是苦一生。解放前夕,从事党的地下活动,艰苦又危险;解放初期担任党的基层干部,任重而道远;文革时期遭受打击迫害,苦不堪言;恢复工作后,修公路修水库,劳工苦力;终于盼来了改革开放新时期,有望苦尽甜来,您却即将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 您这命怎么这么苦!</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倒了,绝症!但愿死神慢一点来临,让父亲享受一下新时期的的灿烂阳光吧!哪怕是一天也好!</p><p class="ql-block"> 父亲倒下了,在水库的开山凿石的悬崖边倒下;在忠诚为党尽心为民的工作岗位上倒下;在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到来之际倒下;倒到了医院的病床上。从不进医院的父亲,这回真是扛不住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倒下了,倒下的是瘦弱而又威武的身驱,这一百把斤,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倒下的是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劲头,这一股牛劲,可能再也使不出来了;倒下的是全家人的希望和梦想,苦了几十年的父亲,可能难以享受到新时期新时代的大好时光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倒下了,倒得太不是时候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父亲走了</b></p> <p class="ql-block">  1979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 莺歌燕舞,花红柳绿。</p><p class="ql-block"> 1979年的春节,似乎比以往过得热闹,张灯结彩,欢歌笑语。</p><p class="ql-block"> 刚刚结束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返正,改革开放,似和煦的春风,吹拂着祖国大地。全国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在湘中的一个小山冲里,却极不相称地传来了撕声裂肺的哭泣声。</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走了,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这是1979年2月8日,农历己未年正月十二凌晨。</p><p class="ql-block"> 一道闪电,划过黎明前的黑暗;一声春雷,打破了这山冲小屋的宁静;很快,天阴沉下来,起风了,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打在屋顶瓦片上咚咚直响。雷声,雨声,生生地把这家屋里的悲哀声给掩盖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的时候,刚刚过完55岁生日,也刚刚和我们全家一起渡过了1979年春节的十来天。</p><p class="ql-block"> 过完大年初一,父亲病情恶化。人己经瘦得皮包骨了,痛得历害。我们都守在病床前,默默地守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直没怎么跟我们说话。生前做报告时的那股滔滔不绝的劲,完全没有了。我们多想听他说说文化革命所受的冤屈和迫害,多想听听他发几句牢骚,也多想听他说说生命早逝的遗憾和无奈,还想听听他临终前对我们儿孙的谆谆遗嘱,这些都没有,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也没听到他一句痛苦的呻吟。我们知道,父亲不仅身体疼痛,他的心更痛!有多冤屈,有多遗憾,有多悲伤,有多悔恨!他都忍着,受着,挺着!他知道我们兄妹都长大了,他也知道我们兄妹都明事理,他打碎牙往肚子里落,把一切都压在心底!</p><p class="ql-block"> 忽然,见父亲哼了一声,紧锁眉头,一脸痛苦的样子。我们连忙向道:</p><p class="ql-block"> “怎么啦?不好过吗?”</p><p class="ql-block"> “没事!”父亲回答的又是这两字。</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下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母亲关切地问:</p><p class="ql-block"> “怎么啦?中暑了吧?晒得古干(这么)墨黑谷(的)。”</p><p class="ql-block"> “没事!”父亲回答的是这两个字。</p><p class="ql-block"> 文化革命中的有一天,我正在县城,跟着游街、晒烈日、批斗的父亲回到住所。我心痛地问父亲:</p><p class="ql-block"> “吃得消不?”</p><p class="ql-block"> “没事!”父亲回答的是这两个字。</p><p class="ql-block"> 漆黑的夜晚,公安人员在小黑屋子里把他戴上铐链,我痛苦地望着他。他跟我说的也就这两个字:</p><p class="ql-block"> “没事!”</p><p class="ql-block"> 得了癌症住在医院,我去看他:</p><p class="ql-block"> “爸爸,痛吗?”</p><p class="ql-block"> “没事!”父亲回答的是这两个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哪能没事哟!</p><p class="ql-block"> 雨还在下,闪电和雷声没有了,只有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的雨下过不停。刚过六九的天气,虽己立春,雨儿夹着风儿,一股子寒意。</p><p class="ql-block"> 这天上午,大哥对我说:“政几,爷老倌(父亲)看样子不行了。你到县里去下。还是春节,不知找得人到不,把爷老倌的情况给单位讲一下,还接点钱几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换双解放鞋,拿把雨伞就走起来。去县城有趟班车,没提前买好票,是搭不上的。加之,现在己开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冒雨步行到县城,六十里路。</p><p class="ql-block"> 在单位办公室里,有人值班。</p><p class="ql-block"> 办完事后,天色已晚,只能等明早搭班车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急匆匆赶回家中,还是晚了一步。父亲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没能送父亲的终,我不孝!我跪在床前,流下了伤心的眼泪!</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丧事办得既简单又隆重。</p><p class="ql-block"> 县里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派专人主持整个丧事。</p><p class="ql-block"> 此时,县里正在召开四级干部大会,传达贯彻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会上,通报了父亲逝世的消息。会中,县委书记带队,全部区委书记、公社书记和市直各单位负责人,分批来到我家,悼念父亲的逝世。县组织部门在桥头河区设立联络站,接待来悼念父亲的单位和个人。</p><p class="ql-block"> 登山的前晚,在我家堂屋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p><p class="ql-block"> 雨还在下。老天爷,你有这么多眼泪要流吗?</p><p class="ql-block"> 老天爷,你是要用雨水洗涤掉我父亲的冤屈吗?</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出殡登山。雨停了,太阳从云端里钻了出来,被雨水洗过的大地,洁净清爽。受了一辈子的苦的父亲,今天您要走向极乐世界,从此解脱了。睛朗的天气送您上路;领导、亲人、亲戚、乡邻、同事、朋友,一大群一大群的人送您上路。父亲,您一路走好!</p> <p class="ql-block">  百年诞辰,记忆永恒,伟大父亲,永存心中!</p> <p class="ql-block"><b> 李儒政</b></p><p class="ql-block"><b> 2024年1月16日</b></p><p class="ql-block"><b> 农历癸卯年腊月初六</b></p><p class="ql-block"><b> 写于娄底众一桂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