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风词韵（七）

英蕊

唐诗宋词艺术品格的宏观比较

（一）马背胸怀和绿窗情致

唐诗的风采是在马上，那对现实人生的憧憬执着和深切关注，由此衍生出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自由人格的高蹈，对芸芸众生的悲悯，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生命冲动。因此，唐诗的视角在大漠，在山川田园，在仕途人生、爱情诗在李商隐手中才变得细腻凄婉。

宋词的情致在绿窗，在闺阁，表现为爱的缠绵，在爱情这块香软的领地里，宋词艳尽了心血，发挥了它的聪颖和性情，呈现出它的万种风情，组成一个缠绵腻滑的情感世界：

“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喜悦和神秘；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期待；

“泪花落枕红绵冷”的依依不舍；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的怅望。

在宋词里，闺阁是神圣的，是那样的神秘和富有诗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欧阳修），而闺阁中人，凄美绝伦，万般相思；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李清照)，在漫长的期待与幻想中，品尝那份苦涩和甜蜜。

绿窗情致是宋词的生命底色，其他情调都是这一生命底色的映射。

譬如写离别，唐诗是朋友兄弟之别，是仕途之别，表现出一种悲壮豪迈的情怀，一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英雄气概。

宋词则是写男女之别，哀婉凄艳，宋词正是在离别这个题材上给爱情注入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青春风度与黄昏意绪

宋词简直就是黄昏叹调。翻开它满眼都是夕阳残照：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晏殊《踏沙行》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木兰花》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

无计留香住。”

——欧阳修《蝶恋花》

“斜阳处，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秦观《满庭芳》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李清照《声声慢》

如此多的黄昏夕照，决非偶然，必有它深层的文化底蕴。宋朝国势日危，一代文人，再也没有盛唐的那般兴奋与冲动，更多是迷惘的困顿。一日之中，朝阳令人振奋鹏举，夕照令人沉思和解悟，于是，一代文人的情愫在夕阳中找到了它的归宿。宋词的绿窗情致融进黄昏这片迷惘的光谱里，显得分外哀婉恍惚。

唐诗则表现出青春的风神（晚唐诗人特别是李商隐除外，李商隐的夕阳情调实际上标志着唐诗与宋词之间的一种衔接），一种乐观向上的情调，一种流畅飞扬的旋律，即使写黄昏，也写得那般的恬然，那般的富有情趣。

譬如：

《山居秋暝》

王维（唐）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暄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淡黄的月光在黝黑的松林间飘洒，幽岭的山泉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流淌，何等的宁静恬然！浣衣少女从水边归来嘻闹追逐，在竹林里激起一片喧哗，在莲花的闪动中，渔舟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影，何等生意盎然！在这里，黄昏不是迷惘，不是感动，不是断肠的符号，而是一只安祥的摇篮。唐诗通体上下都裹满这种青春的活力，沉雄、潇洒、磊落，这和与宋词的黄昏意绪形成对峙。

（三）英俊少年和柔情倩女

宋词，就像一位柔情倩女，温柔、含蓄、绮丽、缠绵。她在绿窗情致中的那份爱意，在夕阳下的多愁善感，无不染上女性的柔情。女性特征，便是宋词的中心品格。

缪饯先生说词有四个特征，“其文小，其质轻，其径狭，其意隐”，接着他列举大量事实证明宋词的这种特点：

言天象，则“微雨，断云，流星，淡月”；

言地理，则“远峰，曲岸，凉蝉，新雁”；

言草木，则“残江，飞絮，芳草，垂柳”；

言居室，则“藻井，画堂，绮疏，雕槛”；

言器物，则“银缸，金鸭，风屏，立钟”；

言衣饰，则“彩袖，罗衣，瑶簪，翡袖”；

言情绪，则“闲愁，艺思，俊赏，幽怀”。

总之，一切纤细，精美，绮丽的东西都拿来作为词的装饰物，词以它女性的柔情蜜意流芳百世。

唐诗则如同英俊少年，它雄健潇洒。一般地说，唐诗阔大浑厚，清新健朗。

这样，唐诗和宋词就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境界。

人类需要豪迈，飘举、宁静，同样，人类也需要温柔的凝视，美丽的缠绵和感伤的迷惘。唐诗宋词，一刚一柔，在人类心智中涂抹出一方优美的风景。

“天街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我们象凝望天空那样对唐风宋韵作了一次次远距离的审视，感受到那份悠远的神奇。

接下来，我们要腾身跃起，去亲吻那片神奇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