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路（赴陕55年忆文）

高柏

才过秋收天渐凉，在公社开完会后，见“端一”谈起回家，聊了一会，决定20日同他们一齐回京。

走那天上午找到队长，说要回家。队长说那你需要点啥，要人送不？我说谢谢啥都不要。和队长分开后，又和村友打个招呼，回窑背个书包锁上门，直奔月寸村。

到了月寸村，进村友院子杂人不少。瞅见郭下村的“徐村友”堵在窑门口和屋内的人议论什么，没打扰。见旁边蹲的是“余村友”在灶旁弄柴火，打个招呼，站在旁边看房东给村友做路上的干粮。

房东老妪把白面，炒熟的芝麻，食油，盐和打好的鸡蛋，倒入瓷盆，拌好后与白面合成面团。然后揪块面团擀成圆饼，放到锅里烙，“余村友”帮忙往灶堂添柴。待面饼两面烙干后，房东老妪拿出放到灶下的柴灰里烤。等闻到香味后取出，掸掉柴灰香味扑鼻口水欲滴。



抬头了看了一下，门口没站人才走过去，进屋和大家聊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有人来说女村友那边准备好了，看这边好了就走。大家早都收拾好了，送人的几个村民帮助拿行李出来，到街上与女村友汇合。送人的后面还跟着两个毛疙蛋娃，是“缠灵”和“三蛋”。村边站着不少老乡目送大家，队伍走驮水路到了山底沿峡谷小道向东。原上艳阳高照，幽谷秋风萧瑟。众人朝前走去，到了黄河遗留僻苦的小河口渡口，等候渡船过河。

小河口地迵天高，河床空阔寂寥，奔流的黄河水浊浑厚。周边地貌苍凉形态丰富，两岸沟壑纵横，对岸山上无边无际的黄土高原。小河口是回京之路，渡船一时半会走不了，大家聊天闲走游荡，“近阳”招呼大家在河滩拍照留念。

渡口看两岸高山耸峙，此处河床骤宽，安静平缓，实际欺骗了人的眼睛。

大家三一群俩一伙散待着聊天，见船老大不吸烟了，把烟袋锅子在石上敲了敲，招呼上船了。渡河每人收一元，人上完船后，一船工后背顶船帮，让船离开岸跳到船上。船老大一声吼，几个船工挥动船桨，前后摆动船慢慢向对岸划去。

船缓慢进入河中，水面由缓转急，惊涛骇浪浪声入耳。此刻船工奋力摆浆，舵主号子加快，嗨呦嗨呦声加快，摆浆速度加快。船左右晃动前行水花飞溅，手顺船帮触到黄河，河水凉凉的，没料到惹得黄河让众人身上溅了不少黄水点子。船在激流中斜向对岸漂去，过河中心了，黄水点子依然不依不饶的光顾大家。

船在黄河中，一叶荡水行。微微泛浪风，飘洒银河星。

船在水中左右晃动头发晕，闭上眼睛……。

船老大号子声慢慢低了，浪花溅的也少了，听船砰的一声碰到岸边了，刚才紧张的心情落地了。睁眼回望木船是斜着被黄河水推下几十米后才抵达河东岸。大家拿好背包相互搀扶下了船，踩着积水的石滩，又踩到忽闪忽闪冒水的沙土地。上滩坡了，坡叫马粪滩，上山路旁不少酸枣刺树，稀稀拉拉沿河畔朝南沿伸。

休整一下开始爬山了，人如蛇盘旋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山速度很慢。此刻夕阳慢慢隐于河西的山顶，河东的山坡渐渐落下了帷幕。

开始爬山的时候还听得见几声对话，转眼就寂静起来。到了山顶天已大黑，望山下的小河口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眼前不远有几束亮点是南村坡村了。

地面平缓停步休息，感到有些凉意。朦胧中见位村民路过，有人上前询问去吉县咋走。村民道：沿跟前路直走，路过“南村堡和南湾，管头山”那达斜着上大路，沿路走就到吉县了，有小百里路呢。

四周看不清楚了，不远处几个土包犹如怪兽，静静蜷伏着。问清楚路了，众人开始举步前行。足下是碎石和沙子，踩上沙沙响，有响估计走不错方向。路上听不到话语声，只有脚踩砂石的声响。

声响犹如催眠曲，让我感到困倦，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但双腿还机械式抬起落下前进着……。撞到什么了走不动了，一激灵睁开眼，呦，撞到前面的人了。原来大家停步休息，弄得自己不好意思瞅着众人。步步相携渐入眠，四周静寂夜已半。头撞前者又踏鞋，梦魘众人举目看。

空中银河横跨天顶，一侧闪亮北斗七星。闻到芝麻的香味，有人在吃月寸村房东做的烤饼啦。我顺手也由包里拿出一个掰了半拉，顺势嚼了起来，又掏出瓶子喝了口水。不远暗处有两棵小树静静矗立，仿佛是个野鬼站在那，令人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想去那儿一下也放弃了，有点害怕。

众人继续前行，路好走多了，黄黄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柔和的色彩涂遍了眼前道路，远处的沟沟坎坎。回头瞅了一眼队伍，黑影还挺长。往前看，打头的几个带路人，在月光映照下，人影伴着他们拄着棍子探寻脚下的路，摸索着带大家沿公路前进。碰到有岔道和深渊晃动手电提醒大家，别走偏以防跌下。坡下闻狗吠，孤光一点荧。走了半夜了，身上热了有点乏，有人提议说歇歇吧。

夜幕山路知几里，众人只在道中行。

道边有段土坡，大家席坡而坐，不顾裤子沾土了，这是第二次休息。又从包里拿出半拉烤饼，这次是真饿了，嚼起来特别好吃，尤其是芝麻香味。

坐着有点发冷，眼皮又打架了，使劲睁眼感觉很费劲。不远处“大光”打开手电，看了一下手表说着什么。

后半夜了，到哪儿了，谁也不清楚。走吧，皓月澄空沟壑幽，影随众人赶路急。

走了半会儿上了大路，路渐渐变弯了。立刻想到在南村坡时，那位“老乡”说过到管头山后路要转弯，顺大路走就可以了。脚下是石子公路宽也好走，应该直通吉县。

沙沙脚步急，渐渐人声绝。万籁俱寂，如四周伏满了无言的恶魔一般，更显得深夜寂静的恐怖。困意刹时没了，转眼困意又浓了，又开始眯瞪了……。偶尔见队伍前面亮几下手电，即刻就关了。感到山区后半夜真凉，还有点小风，只是路好走多了。

前面微微露出鱼肚白，一脉地老天荒，千沟万壑在倦眠与梦境中展现眼前。鸡啼狗吠传入耳，一簇晨风迎面来。应该到了村镇地域了。空中星星渐渐消失了，月亮也没了光彩，像块透明玻璃挂在天边。山梁起伏的黄土高坡进入眼帘，远处山头越来越亮，大家脚步加快，就怕赶不上要乘坐的汽车。

红光一闪，太阳由小到大越出山顶，霞光万丈。见黄土坡上，平地的房屋窑洞、街道、错落其间。人员的走动，房屋烟筒上的炊烟袅袅，汽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吉县县城到了。“渡水复度川，归乡迁徙雁。路遥无所惧，拂晓踏吉县。”

天亮了，上前去问一位逛街的老乡，汽车站在哪儿。老乡停步瞅着我们一行这么多人，十分惊讶。听我们讲后，告诉我们。大家沿着公路朝东南方向走去。到了车站售票窗口没开。

大家找地方休息等候买票。此时虽然精疲力尽，但已没有了困意，三俩说话站在那里四处眺望着。

当买到票后，在木门旁排队。人都挤在一起，“端一”推我让我先上，我在车厢一角坐下，随后大家陆续上了车并紧紧挤在一起。

车开了，闪过老房屋，窄窄石子路，高低走向的街道。远处沧桑窑洞，没有修饰窑面坑坑洼洼，一侧的土坡上涂有“为人民服务”，“农业学大寨”标语。

汽车朝东爬坡上原，没有丝毫的停留向前开去。回过头来看看吉县，环山盆地原岭相连。半坡多窑洞极少高建筑，尽显苍老原始。

一晚上徒步的劳累，让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靠在一齐闭着眼静静萎缩着，并忍受着凉风的侵袭。眺望路两边秋草覆原沟壑纵横，山大谷深峰峦重叠，一望无垠。车闪过标识牌“石山湾”地方，过了不久在“乡宁”的地方停下休息。没一会儿继续前行，几次合眼就是睡不着，呆呆的看着远去的山庄和土窑洞，一切似乎渲染途中的寂寞感，老想用看黄土地的时间来清理头绪……。车又停在“关王庙”地点，有人上车，跟着车朝东开去。车行漫漫高原公路，左右少见村落，入目岭野山荒阳光相伴。

车继续在空旷和静穆山梁行驶，远处近处的沟、壑与卯层层叠叠，一派褐黄色的世界，同陕西黄土高原一样的山野，一样的梁，一样的峁。

大自然造就了黄土高原荒凉与贫瘠，沿途看见沟旮旯一丛树，便知是个村庄，知道有人在此生活。有树的地方就有水源，人在此也能够生存。这也是先人们不断与大自然相互磨合而后和睦相处，造就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天地。

突然眼前一亮，一马平川的平原展现在黄土高原下面。车沿着光秃秃的蛇形盘山公路弯曲回旋朝山下开去。路侧孤零零几棵“松树”，伸着高高树枝对我们“再见，一路平安”。车在山麓后平地飞驰，后面的灰尘却依恋不舍。远眺后方的黄土高原，在夕阳光焰的照耀下，轮廓起伏跌宕，山峰及沟壑映衬宁静庄严的黄土高原。天幕、红日、黄土高原组成了一幅远古时代原始部落的图腾，让人肃然起敬。

联想到在这一年光景里，习惯了默默无语的沟壑，零乱孤寂破落的窑洞，生活在煤油灯下的人们。触摸过了村庄岁月的痕迹，入目了处处苍凉的黄色土地，目睹了沟畔牧羊人拿着土铲，唱着信天游。庄稼地里村民扛着镢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夜晚度着一夜又一夜的漫漫黑暗。他们知天乐命从无怨忧，在贫瘠之地犹如酸枣树一样活的越来越旺盛的生活状态。

车停“襄汾”的一个路口，众人下车后，车又继续北行。大家步行到了火车站，候车室找地方休息。

夜幕奔腾而至，只有站台灯光闪烁，上了北去的火车，找座坐下笛鸣车动。车轮的滚动与铁轨震响如奏鸣曲，趴在车厢的小餐桌上，似在摇篮里，哐当哐当催我很快入睡了。夜来车内卧醒，人影零乱窜动。迷瞪中听“到石家庄了，我下车了，再见”是近阳的声音，和众人打招呼，我抬头看了看招下手。又闭上眼，丰台又有人下车了，待车不走了，是终点站永定门火车站。大家下车相互打个招呼，我又和“端一”几个人说声再会，出站各自找要乘的公交车分手了。

几天的行程，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