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克哲老师

王太生

<p class="ql-block"> 说起灵中七十二班,就不能不说起班主任南克哲老师。我来到灵中的时候,一般的老师不欢迎矿区学生,据说上几届也有偶尔调进来的,因为矿区子弟普遍条件好,不发愁找工作,所以往往不好好学习,思想开放,甚至调皮打架,不好管理。本来那时由于信息经济行政等各方面因素,矿区和地方俨然两个世界。南老师却喜欢矿区子弟,他说矿区子弟头脑灵活,有个性,他愿意对付,所以调来的各矿子弟们大部分安排在他的七十二班。</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见南老师,是教务处工作人员带着我来到他的办公室兼书房兼卧室兼厨房,他的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和他在一起住。当时南老师有五十多岁,头发稀疏向后背着,穿着深蓝色好像长时间没有洗过的上衣,军绿色裤子,外面披着黑色棉袄,抽着一支烟,我看到他,每划一根火柴点一下,吸一口,再吸下一口时,烟已灭,再划一根火柴点一下,每点一次,只能吸一口,教务人员向他介绍我的一些情况,为了给他一个好的初步印象,说我在两渡时学习成绩如何如何的好,南老师很不用心的听着,似乎很不耐烦,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点一下烟,吸了一口,左侧颧部的肌肉收缩了几下,用那浓重的晋南口音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要看的是中考成绩!”</p><p class="ql-block"> 教务处工作人员立即停下,又应付性的说了几句走了。</p><p class="ql-block"> 初次见南老师,他的威严使我感到害怕。接下来的一年半,我们住的宿舍在南老师的左边,教室在他家的前面,晚上睡觉前年轻人免不了说话,说话到兴奋时,总能听到南老师仿佛无意中的咳嗽声,便立即静下来。曾经因纪律问题南老师对我发火,他说了什么我全然忘掉了,只记得他左侧颧部的肌肉收缩了几下,那是很可怕的。</p><p class="ql-block"> 他给我们讲杜甫的茅屋歌,讲到“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时,他说到:“这正如我的床铺。” </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到他家,他和他的小儿子一起住,他们的褥子是用晋南家乡自己家生产的小布做的,很粗很硬,大概好久没洗过了,表面一层黑,很光滑,大概是小儿在上面常滑动所致。我感叹于我们的人民教师的生活环境,更感叹于我们的诗圣对生活所见描写得如此细腻形象。</p><p class="ql-block"> 南老师爱喝酒,他的家里有一个锡酒壶,经常见一个人在家做点小菜,不用酒杯,端着锡酒壶直接喝,我从没有见他喝多过。而他那放酒和菜的木头小方桌子,我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p><p class="ql-block"> 在这一年半中,朝夕相处,繁繁琐琐,点点滴滴,若说记忆,真没有多少深刻的可以记下来,转眼间就毕业了。 应届高考落选了,这本在意料之中,我来到他家和他道别,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还没有计划。 </p><p class="ql-block"> “你是矿区子弟。”他对我说。“你的命运比其他学生要好,你可以上矿务局技校。本来嘛,高考要做两手准备的。如果上矿务局技校,你也会有发展前途,将来可以上成人高校。”</p><p class="ql-block"> 山西作为煤炭基地,矿务局的待遇和条件的确比地方要好的多。而我的心里是不屑于技校的,因为我想学些专业,而且,在80年代初期,社会对正规学校的神秘感,使我感觉不上一个专业学校,将是我永久的心病。</p><p class="ql-block"> 后来,南老师说:“你年龄小,还可以补习。”</p><p class="ql-block"> 我决意补习啦,因为我确实不死心,也因为应届考上大学的同学也确实太少了,还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学的并不算太差,后来补习了一年,我学了医学。</p><p class="ql-block"> 专业毕业啦,本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我分配到了灵石,在单位安稳后,首先想到的是看看母校,看看老师,最先看的当然就是班主任啦。给南老师买两瓶酒,在他家里,依然是那张小桌上放的那似乎古老的锡酒壶,我看出他尽量以同志的眼光来对待我,而我每每想起他的威严,想起他左侧颧部肌肉的抽搐,仍然有着学生时的拘促,所以话语也不多,我要走时,他显出了我上学时少见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可能我那个时候对你们太严厉啦!”</p><p class="ql-block"> 他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送我出去,我更加局促了,他一直把我送出了学校大门。</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了上班儿,不久看到一个资料,说南老师被评为一级教师,后来又听说他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我对学校的这些东西不太熟悉,但也大概悟出他的教学工作比一般人要好。</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几年,单位一个子弟在灵中上学,跟我传话说南老师让我去一下他家,他的孩子病了,我立马骑上自行车来到灵中,这个时候南老师已经住进了楼房,虽说是楼房,家里的陈设实在简陋,没有一件新家具,他让我来是因为孩子病了,肚疼了好几天,我检查了一下,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已经穿孔化脓。</p><p class="ql-block"> 我问:“疼几天了,为什么不早去医院?”</p><p class="ql-block"> 他说:“疼一星期了,不吃东西,呕吐。让校医给输了几天液,效果不好。”</p><p class="ql-block"> 他似乎很惭愧:“这不刚买了房子,家里只有三百块钱。”我说:“这需要手术,早几天好做,现在已经穿孔化脓,不太好做了。”我把他们带到医院,连夜给孩子做了手术。第二天,我看到南老师非常疲惫,劝他到我的宿舍躺一会,他执意不肯。</p><p class="ql-block"> “夏天了,外面凉快,我习惯在外面,昨天晚上后半夜我已躺过了。”</p><p class="ql-block"> 他在医院院子里长条木椅上休息了一会,晚上我又叫他,他仍执意不去我宿舍,他的儿子在病房睡着后,他在院子里长条木椅上过了一夜。第三天便出院了,让校医给输液,我去换药拆线。</p><p class="ql-block"> 时间永在飞逝,我在单位越来越忙,接下来的几年很少见过南老师,我经常想着,抽时间见见,但年轻时候的医生每天学习和工作,加之没什么要紧事,或说并没有要紧的事需要表达吧,竞然没有再去过。</p><p class="ql-block"> 我于1998年在太原进修一年,1999年回来后,无意中在单位和人们说起了南老师,他说:“灵中的南克哲吧,去年突然头痛昏迷,来医院做了CT检查,大面积脑出血,没有办法,决定放弃治疗,要回晋南老家,车还没出灵石,人就不行了。”</p><p class="ql-block"> “什么?南老师已不在人世?”</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个消息,我感觉后背一阵的发凉,我已经永远不可能见到南老师了!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过南老师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我回想起我的高中时期,想起南老师,我常常将他和那陈旧的军禄裤联系起来,和他划一根火柴点一下烟联系起来,和他左侧颧部的肌肉收缩了几下联系起来。想到南老师,想到一辈子的高中老师,一级教师,这人类的园丁,灵魂的工程师,想到他的住房、他给儿子看病时的情境,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大概向来如此,我就联想到为什么有些老师不顾自身尊严在社会上和三教九流称兄道弟,联想到有些老师长期不带课,大量的精力用来拉关系、做生意,联想到有些老师像地下工作者躲避特务一样冒着危险进行有偿补课,想到这,我的心充满着莫名的 无限的惆怅。</p><p class="ql-block"> 班主任南克哲老师永远成了我的回忆…… </p><p class="ql-block"> 2019年7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