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前些年，年少气盛，又受了某种思想的影响，曾把王老头养在办公室的一盆兰花摔了个粉碎，还写了篇稿子批了他一顿，气得王老头几乎神经错乱，瞪着牛似的大眼冲着我问：“这花草有什么罪?不就是显个鲜，显个绿吗？你觉得眼下这一片……红，就好看？就无产阶级？就不情调？啍！看着吧!” </p><p class="ql-block"> 我也嘲笑道：“看着吧!”</p><p class="ql-block"> 如今，王老头已经退休，义务做了厂里的花匠。把我们的厂区侍弄得花团簇拥，绿树成荫，花园似的，人在花中走，车在绿里行，谁都觉得惬意，于是家家都养了花。我也从此对花草生出许多慈爱。</p><p class="ql-block"> 但既有前嫌，我便不好公然去找花匠求花，只是从别人的花上裁些枝条，想慢慢培植。</p> <p class="ql-block"> 忽一日，一位朋友给我送来一盆名曰“伞竹”的花，说是别人送给他的，他没有养花的雅兴。我就把那花端到办公室的阳台上，声明是朋友寄养，潜台词是告戒王老头不要借比讽刺挖苦。</p><p class="ql-block"> 但这名曰“伞竹”的，归之为花，却不开花，是一种常绿植物，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种水草，喜温耐潮，形如倒立着的雨伞；一株一株又像竹笋似的从根系支出，颇是小巧玲珑，惹人喜爱。我生在北方，不常见竹。郑板桥的颂竹诗却令我惊叹不已。“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更有那“衙斋臥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名句流传人间，真叫人觉得有一种高风亮节的气韵，更有那“难得糊涂”的警示，何人不起敬佩之心？</p><p class="ql-block"> 如今，办公室有了这盆名曰“伞竹”的，把南方的景物缩小，放置在我的眼前，也可聊解我爱竹的嗜好。更可喜的是，无论在大雪纷飞的严冬，还是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常有这绿色在眼前闪现，似乎是生命的跳跃，青春的勃动。回想当年摔王老头的兰花，觉得实在是愚顽无知，是对美好事物的摧残！</p> <p class="ql-block"> ——毁灭了美好事物，就是毁灭人性！楚楚地总觉得欠了王老头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一日，一位长辈来访，看到阳台上的伞竹，赞口不绝，我极有兴致地向他介绍“伞竹”的持性，他听完竟然大笑起来：“哎呀，你搞错了，这是盆野草!”</p><p class="ql-block"> “野草!”我窘得真想把他撵走。</p><p class="ql-block"> “你不信？这叫水竹草，咱们这儿多得是。”他就领我到河边看，果然如他所说，那草长得比我的“伞竹”都茂盛！我只觉得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恼悻悻跑来回，冲上楼去，端起那花盆，就从窗口摔了出去，几乎砸在正在楼下侍弄花圃的王老头头上，酿成人命案！ 桌上没了那盆野草，心里空荡荡地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夜里总做些奇怪的梦，总是梦见那盆野草，如伞似的张开，遮蔽了我的眼睛，荡成一片绿色。醒来又总觉得郁郁寡欢，给那梦中的绿色蒙上一层悲哀。直至我出差离家，才渐渐地把此事淡忘了。</p> <p class="ql-block"> 数月后我出差回来，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我的桌子上放着盆类似“伞竹”的花，只是长得格外茂盛，伞似的叶子，纹理十分的清晰，同先前的那盆相比确有质的不同。我正纳闷，对桌的老李告诉我，是王老头送来的，“真正的伞竹”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p><p class="ql-block"> 我径直去找王老头，告诉他，我终于辨清了鲜花和野草，他竟不容我张口，就拉我走进他的花圃！真是大开眼界！他培育了这么多的花草，千姿百态，各领风骚。他笑盈盈地指着一处说：“你看!”我看清了，在一束束盛开的兰花周围，生长着一丛丛伞竹似的东西，郁郁葱葱，十分可爱，“那就是你摔下来的水竹草。”</p> <p class="ql-block"> 其时，有几个年轻人拎着照样机进来，吵吵嚷嚷地要照像，竟然把那兰花和水竹草混栽的花畦作为底片的衬托，我惶惶地出了冷汗，提醒王老头，不可做鱼目混珠的事。</p><p class="ql-block"> 老王笑着说：“你是个文化人，夏稷教人稼穑的故事，你是早就听说的。其实呢，有很多名花本就是野草嫁接来的。这水竹草，长在田地里是多余，若植在堤坝上，就是宝贝；倘若长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上呢？那就是金子!”</p><p class="ql-block"> 我点头称是。心理上我仍觉得王老头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但我极希望的是这水竹草和伞竹都属同科。为什么有这想法，我不清楚，也许我在掩饰窘态吧。</p><p class="ql-block"> 但王老头说，他想把兰花和水竹草嫁接一下！他说肯定有奇迹产生！</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他的理论根据是什么，但我突然感到移花接木这本领，倘若用于科学试验，就是创造；若是用于政治，就可能是阴谋！</p><p class="ql-block"> 呜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