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刁庆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1954年出生,2024年整70岁。我要讲述的是56年前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8年春节将近,母亲和我们四个孩子住在大同,而父亲刁烈臣(原总后大同办事处营房处副处长)因“历史问题”,被总后勤部大同办事处(以下简称总后大办)专案组隔离在晋城审查,一家人分割两地不得团圆,孩子里我老大,妈妈派我去探望父亲,那年我14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父亲照片(家里留存)</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妈怕我路上冻脚,特意找出父亲的军用大头鞋让我穿上,我脚小,脚指头前塞了一团棉花,不然鞋大走不了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文革期间,军用翻毛大头鞋(来源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同,晋城虽然都在山西,但当年从大同到晋城没有直通火车,要绕一圈。我是第一次单独坐慢车硬座,火车先由大同经北京至河南新乡,再转乘河南焦作至晋城的小火车(木条座椅,A3复印纸大小车窗、咣里咣当噪音很大。据说是民国时期遗留的窄轨蒸汽火车)。因为怀里揣着妈妈给的十元零用钱和十几斤全国粮票,怕被偷,路上一直不敢合眼睛睡觉。渴了,去车厢接头处煤水炉里接水喝;饿了,吃口家里带的馒头、咸菜,经过两天一夜,总算到达目的地山西晋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晋城火车站(来源网络,摄影朱和平)</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笔者印象中的晋城一中位置图</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和总后大办“有问题”的干部集中隔离在晋城一中。我坐公交车到达学校,一排排教室、校舍都是比较陈旧的平房,校园里教工没见到几个,学生们放寒假都不来学校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1969年晋城一中全体教职工在校门口的合影(来源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后大办专案组成员和被集中隔离的“有问题”的干部,集中住在几排教室里。一般安排是两名专案组成员和一名被隔离的“有问题”干部同住一间教室。</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轻轻拉开父亲所住的房门,看见父亲穿着没带领章的军装,一个人坐在床铺上缝补袜子,我的突然出现着实让父亲惊喜。一周前妈妈寄出我去探亲的信父亲还没有收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环视这间教室,靠近教室黑板的左侧前部位置,摆放着父亲由几块砖头支起的双人床板,而教室后门对角右侧,摆放着两张专案组人员单人床。临近春节,两名专案组的人早回家了,偌大的教室里只有父亲一个人。父亲床上一床薄薄的军用棉被,一个用白面袋充填衣服改造的枕头,枕边一只手电筒,一部用线绳绑着两节一号电池的旧半导体收音机(原装应该用五号电池,但耗电快);靠着父亲床边,立着一张老旧的学生课桌,地面上放着几只盛放衣服的纸箱,离开父亲床铺两三米处,一盘地灶传出无烟煤燃烧的呼呼声,为这间说话都有回声的空荡教室带来一丝生气。地灶半截烟筒被烧得通红,源源不断地为教室输送着温暖,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硫磺气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父亲就住在平房的教室里(来源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向我打听家里人的情况,我也问了父亲的生活情况,天渐渐黑了。父亲拿着手电筒一路照亮领我去学校公共厕所。厕所里没灯,石砌的墙壁挂满蜘蛛网,十几根高出地面石条间隔铺成厕位,厕位与厕位之间没有隔挡,石条下面是很深的粪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旱厕。虽是冬季,但粪坑里污秽的气味依然令人作呕,父亲这段时间就生活在这样恶劣环境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房间,父亲用铁锹将黄泥、碎煤加水拌成煤泥封住地灶,为我用衣服垫成一个枕头,展开唯一的一床被子,我和父亲头并头躺了下来,头顶一盏灯被拉灭,我和父亲漆黑中闲聊。父亲坚信一定会有正义的力量站出来,眼前的一切委屈都是暂时的,党、国家、军队绝对不会允许社会长久动乱下去,冤假错案终将平反昭雪。我体验到身边父亲身体的温度和气息,也被父亲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坚定信心和面对逆境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深深地感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愉快的,感觉时间过得飞快。</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有时领我去逛街市。晋城县不大,城乡范围不过几平方公里,属于晋东南行署管辖县。农业和手工业为主,经济总量和城市容貌比大同市差的很远,连周边的长治也不如。第一眼看到晋城就如像进了大乡镇。低矮破旧的平房,高低不平的土路,拉着煤炭的毛驴车,漫山遍野在风中摇曳已经枯黄的玉米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出学校大门对面是个高坡,沿坡有街巷、民宅和商店。当年各类生产、生活物资由国家统购统销,没有个体商户。临近春节,日杂门市部售卖最多的是鞭炮,窗纸,对联;县供销合作社路两边摆放着大量锄头、铁锹、犁镜、铁锤、剪刀等铁货制品,以及各种草竹藤编制的箩筐、背篓、苇席;百货商店、糖业烟酒副食门市部凭票供应烟、酒、布匹、电池、肥皂、肉、蛋食用油;国营粮店凭粮本定量出售米面杂粮、挂面等;不多的饭馆,吃饭先要有山西省粮票或者全国通用粮票,否则别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九十年代晋城国营百货市场 (来源网络,摄影朱和平)</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4px;">八十年代的晋城黄华街 (来源网络,摄影朱和平</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印象深刻的是:晋城人说话声调绕来绕去很好听,他们管土豆叫地豆儿;很多人在国营理发店、国营洗澡堂外排队,为了剃头洗澡过年;父亲有时会买几个透心凉的鸡心红柿子,我们美美的吃上一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转眼到了除夕。父亲提出要和我包饺子,带我买回韭菜,又从食堂(专案组自己办伙食)打回肉馅和面粉。没有炊具,我不知道饺子如何能包出来?但接下来,我发现担心是多余的。父亲先洗净了搪瓷脸盆合好面,利用学生课桌和水果刀切好韭黄;床上摊开旧报纸,撒上面粉,擀饺子皮的案板和摆放饺子的盖帘就有了,擀面杖是一个空酒瓶。饺子包好,地灶提供了现成的火,刚才合面的搪瓷脸盆盛上水后又变成了煮饺子的锅。饺子煮熟了,没有笊篱,父亲把搪瓷脸盆从火上端下来放到门外空地下,慢慢倾斜搪瓷脸盆把水倒出,冻实地面上立刻升腾起大团大团的蒸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我一生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饺子,也是我一生记忆最深刻的一顿饺子。因为是和慈祥的父亲一起,在晋城渡过了一个特别的除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要感谢妈妈的正确决定,假如我不来,我不知道父亲一个人如何寂寞地渡过1968年春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