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其人其事

落霞不飞

　　小郭即郭琴，大名郭钟琴，是我们县图书馆管理员，也是一墨读书会创始人。

　　很多年以前，我从乡下跑来县城，参加作协组织的读书活动，地点就设在铜鼓县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郭。

　　其时，她正端坐在主席台前。我见她剪着齐肩短发，鼻梁上架一副黑边眼镜，颇有点女干部的样子。那天，她一袭黑色套装，落落大方，女性的柔美与干练一览无余。看她这身行头，我不由得多瞅了几眼，透过镜片，她的眼睛晶莹透明，闪烁着女性迷人的光彩。

　　我在墙角边捡了张凳子坐下，静静地等待活动的开始。不多一会儿，只见她扫了一眼台下，加重声音说：“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开始吧。今天，我们一起来欣赏潘书记的短篇小说《裸奔》，希望大家听完后畅所欲言。”

说完，她便开始朗读起文章来。

　　“西湖广场的冰摊上，聚集了一群吃冰的年轻人，他们围坐在一起，喝着冰啤，磕着瓜子，聊着闲天……”

　　她声音不大，但是口齿伶俐，吐字清晰，有一种不加雕饰的穿透力。她对文章内容的理解也很到位，尤其是对文章情感的把握，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恰到好处。我听着听着，感觉她有非同寻常的文化素养。

要不，她的眼睛里怎么会浸染着一股文气，并且整个人都洋溢着书香呢？！

　　她声情并茂地朗读着，阅览室里一片寂静，就连平时喜欢窃窃私语的张嫂子，也都寂然无声。有些爱抽烟的男同胞，此时也都静默着，忘记了抽烟带来的快感，直到小郭读完了文章，才急冲冲地跑到外面走廊上，狠狠地过了一把烟瘾。

　　活动结束后，潘书记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她跟前，告诉她说：“郭琴，认识一下，这是三都中学的邹老师，他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她伸出手，热情说到：“你好邹老师，我是郭琴，图书馆管理员。早就听潘书记说起过你，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我有些腼腆，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小声说道：“三都中学邹甫龙，请多多关照！”

　　她笑了一下，那神情有些俏皮，也有些滑稽。然后将脸转向潘书记，爽朗道：“关照是谈不上，不过常来读书会坐坐、喝茶、聊天，倒是可以关照得到。”…

　 我们就这样熟识了。

此后，我便经常来一墨读书会闲聊、静坐、喝茶、以文会友。

　　认识郭琴的时间久了，她经常邀请我们这些文友去她家做客。我第一次来她家就被她家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给惊呆了。月季、文竹、石榴、兰花、绿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红的花团锦簇，绿的青翠欲滴，紫的娇羞可人。姹紫嫣红，赏心悦目，我简直看呆了。更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的是，小小的客厅里窗明几净，客厅的沙发上纤尘不染，墙壁上挂着几幅铜鼓书法家赠写的条幅。那条幅，结构匀称，疏密相间，游龙走笔，气宇非凡。放在客厅里，一眼就彰显出室主人高雅的生活情趣。卧室内传来高山流水一般的音乐，又让人心情闲适，意境幽雅，陶醉在其中。

　　小郭是一个很有情趣的女人，我觉得。

　　我去过她家很多次，每次都是蹭饭吃。我发现她家很多客人，有文旅局领导同事，也有读书会文友闺蜜，还有社会人爱心人士。她很会厨艺，常常做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我每次去她家吃饭，都大快朵颐，食欲大增。小郭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是叫你来喝酒的，不是光吃饭的，那么着急吃饭干嘛。……有菜，有酒，这才是人生！”

　　说完，她从酒坛子里舀出一大杯桑葚酒，再倒在几个小酒杯里面，每人一小杯。然后她端起酒杯，兴致极高地说：“今天周末小聚，感谢大家来我家做客，一杯薄酒请来高朋满座，市场蔬菜仅裹腹中饥肠。”

　　小郭在家请客吃饭，常常客人还没醉，自己就醉了。喝到尽兴时，话也多了，声音也高了，心里很多平时不吐的槽，不开心的事，都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完了之后，照样喝酒。我们临走的时候，她总要重复那句永不变更的话：“这次你没喝到酒，扛了伞把回家，下次再喝过！”

　　小郭是一个有温度的女人。

　　听别人背地里说，她之前有一个菩萨心肠的婆婆，早几年去世了。婆婆在世的时候，小郭待她如亲生母亲，尤其是婆婆走的头一年。那时候正好小郭怀孕在身，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一边去单位上班，一边还要回家照顾病床上的婆婆。洗漱、沐浴、饮食、起居，郭琴样样都服侍得周周全全。她非但没有怨言，还将婆婆哄得开开心心，让婆婆安详地走完了最后的人生之路。我有一次和她老公聊起这事，她老公一听，眼圈立即红了，哑着嗓子说：“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的女人！”

　　我也觉得她老公说的没错。前几年，正是我最落魄的时候，没房没车没钱，情绪一度低落到了极点。小郭知道此事后，经常打电话慰藉我，鼓励我树立起生活的勇气。她不仅四处打听帮我找房子、申请公租房，还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由于种种原因，她介绍的对象都未曾谈成，她叹息说：“邹老师，不知道你要怎样的女人才能入你的法眼，我是没辙了。唉！真不想看到你孤孤单单一个人生活。”

　　话虽然很无奈，但是她只要一有机会，就忙着给我张罗，生怕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成天酗酒，到时候失去一个她认为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最近一段时间，我忙于工作和写文章，很少联系她了。听朋友说，她现在热衷于公益，最近在带孩子。那男孩十来岁，平时吃了就嗜睡，不到一米五的个头，竟然有一百多斤。小郭每天带她节食、锻炼、看书，忙的不亦乐乎。很多读书会的文友都说，郭琴吃饱了撑着，带一个累赘累自己，放着轻松的日子不享受，也只有她才那么傻。

　　郭琴的“傻”，却让我内心为之一颤：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傻”，只有有爱的人才会不惧人言可畏地“傻”。

　　认识小郭快五年了，她让我敬佩的岂止这些，光她坚持看书的习惯，就让我刮目相待。在她家里，沙发上，茶几上，窗户上，床头上，到处都是书。她看言情小说，也看文史书籍；她研读《道德经》，也涉猎《水浒传》。她说她最喜欢的还是本地作家杨本芬写的《秋园》，每天晚上在读书会，她会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地诵读。那朗朗书声，翻山越岭，心中的那一片海，一道虹，一份情，山远水阔，踏浪而来……

　　有时候，她也会沉浸在文章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中无法自拔，常常一个人或悲或喜，或痴或嗔。她说她读潘书记的《两年家事》，读着读着就情不自禁地哭了，开始是小声啜泣，继而是泪流满面，最后掩面而泣。

　　大家伙儿都说，她实在是一个善良的读书人。

　　小郭平日里总是很忙，忙于整理图书杂志，忙于读书活动，忙于家庭繁冗杂事。但是她总是在忙碌中保持一颗初心，于时光清的浅处，独自在月光下煮茶，在诗书中谋心，在红尘中求佛。

　　听风八百遍，才知是人间。那个爱笑，爱书，爱热闹的小郭，有一次我喝醉了酒，对我说了一句让我瞬间酒醒的话：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我此后再也没有酗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