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诺言

剑雨.慈悲引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车子抵达村口的时候,我已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我朝思暮想的故园,别来无恙。”</p><p class="ql-block"> 还是这片多情的黑土地,还是这方时常想回却并不常回的小院,还是这扇梦里推开千百次依稀有些斑驳的大门。</p><p class="ql-block"> 母亲听到车子响,急忙迎出来,看到我们回来,慈祥的笑了。妻子跑上前拉住母亲的手,我看见母亲的白发在风中凌乱的飞。我们把东西都一样一样拿进屋,才发现母亲正在和面。旁边拌好的羊肉馅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母亲说:“你瞅瞅我这记性。你们在南方都吃三顿饭,我们这儿黑的早,就吃两顿。都饿了吧?”母亲问完,脸上满是自责的表情。妻子连忙说:“不饿不饿,不要紧的。”我对母亲开玩笑说:“都是结婚二十年的老儿媳妇了,又不是第一次登门。别想多喽。〞听到我们的安慰,母亲的慌乱得到了缓解。她说“中午吃羊肉馅儿饺子,很快的。” 母亲又说,要是海霞在家,人家啥都不用我。海霞是我弟媳妇,属于贤妻良母型。我们回来前几天,正赶上她母亲生病住院,去辽宁阜新照顾老人家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人多力量大。说干就干,我们兵分四路。母亲负责包饺子,妻子负责择菜、洗菜、配菜,炒菜,我负责做个铁锅炖。在我们回来之前,母亲已经把鸭肉、牛肉都焯好了水。我说做个啤酒鸭吧,让弟弟去买啤酒。霎时之间,厨房里乒乒乓乓响起了锅碗瓢盆奏鸣曲。</p><p class="ql-block"> 趁妻子准备菜时,我抽空去帮母亲擀饺子皮儿。记得没成家前,全家人一起包饺子,就由我一个人擀皮儿,供三、四个人包。母亲说我擀的饺子皮儿圆圆的,以后能当家。这也不知是谁总结的民间经验,年少时常常信以为真。其实,一个家庭有了理解和信任,谁当家都不重要了。母亲包饺子水平娴熟,拿捏有度。一排排饺子,好像儿时曾经放牧过的白鹅,吃饱喝足后,挺着圆滚滚的脖子,在等待大铁锅的检阅。</p> <p class="ql-block">  厨房里一改往日的冷清与落寞,在热气腾腾中迎来日子的欢喜。两口大铁锅同时被点燃灶火,一口锅炖啤酒鸭,另一口锅烧水准备煮饺子,并顺带热了一小盆杀猪菜。妻子在煤气灶台上炒了一盘油麦菜和一盘蒜苔肉丝,尽管炊具不顺手,但妻子认真,两盘菜炒的像模像样。我用火锅底料做了个牛肉炖萝卜,又切了个肉皮冻。然后边烧火,边扒蒜。干木拌子在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望着跳动的火苗,仿佛觉得父亲就在身边一样,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想起他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人在他乡,常忆慈母灶头熟饭。少不更事时,我们这种贫困的家庭就像一辆破旧的牛车,在岁月的更迭中吱吱扭扭的缓慢行走着。父亲像老黄牛一样在前面拉着车,母亲在后面推着车。几个儿女就像小牛犊儿一样,时而坐在车上看着父母负重前行,时而在车的旁边撒欢儿雀跃。这辆牛车走过风,走过雨,走过沟沟坎坎,走过曲曲折折。每当做饭的时候,母亲在灶前忙活,父亲抱柴、烧火、压水(从压管井里往出压水,是东北农村以前取水的一种方式),给母亲打下手,两个人忙里忙外。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父母将自己都活成了千军万马。</p><p class="ql-block"> 从同甘共苦,到苦尽甘来,在不经意间,我们长大了,父母也就变老了。如今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能想象得到,母亲一个人挺起这几间老屋,孤独感是不需言表的。尤其是暮色四合,无边的空旷感袭来,她对父亲的想念更是入骨入心的。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时半会儿要母亲放下父亲,也是不太现实的。东北民谚说“秤杆儿离不开秤砣,老头儿离不开老婆儿”。反之亦是如此。母亲以泪洗面,悲从中来的诉说,让我在老家的热炕上如同烙饼子一样,翻来覆去,辗转难眠。</p> <p class="ql-block">  关于母亲的养老问题,我也思虑了良久。故土难离,乡情有寄。母亲去过我所在的城市,远隔二千多公里的距离不说,冬天潮冷,夏天酷热的气候,母亲很不习惯南方水土。再说语言也不通,会很累,用她自己的话说,关在楼里,就跟“蹲小号”(东北方言,坐牢)一样,哪里比得上农村自己家的小院。每天睡到自然醒,春种秋收,自给自足。还有就是母亲的合作医疗也在老家,跨省报销手续重重。母亲还说,年龄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往回折腾?那可不是近道,几千里的路程,那可不是闹着玩。母亲想的久远,死活不愿意到南方来。不但如此,母亲说三个子女家,谁家都不去,自己先这么过着,走一步,算一步。</p><p class="ql-block"> 如果母亲有个自由的空间,跨过思念父亲这道坎,虽说有些孤单,也应该说是不错的日子。等到以后独立生活难以为继时,再定也不迟。 好在弟弟和弟媳就住在边上,也就几十米远,对母亲方方面面照顾得细致周到。有好吃的好喝的,他们都喊母亲去吃或者给母亲送去。这样整体上相互依存,又各自相对独立。有儿子媳妇的悉心照顾,还能和村子中的老哥们老姐们唠唠家常,无论从哪方面说,目前都是最好的选择。三个子女,想去谁家就去谁家,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父母恩重大,杀身难报全。如今父亲先走了,我们还有机会孝敬母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劝孝歌》里讲“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span style="font-size: 18px;">生前多尽孝,去后人不悔。从而在</span>俯仰天地之间,无愧于心。</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和妻子都有工作在身,此次回老家,只能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要赶去沈阳看孩子和朋友。我们是星期五晚上从南京起飞的,到长春已是凌晨。下星期二必须从沈阳返程,机票早已订好。三、四天时间,留给母亲一天,留给孩子一天,留给朋友一天,在路上的时间累计加起来,也要一天。时间紧,任务重。</p> <p class="ql-block">  这次回来有两个任务,一是看望母亲,二是准备携妻子到父亲的坟前祭拜。看望母亲,并告诉她,她的儿子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更时时刻刻欢迎她的到来。回老家哪怕为母亲做一顿饭,哪怕帮母亲抱些柴,往灶堂里添把火,甚至是给母亲的碗里夹点菜,也是一种满足,一种幸福。本来想到坟前祭拜父亲,没想到老家的雪下的这么大,厚厚的积雪封了山川,封了田野,也封住了去往父亲墓地的路,根本无法行走。拉场戏《马前泼水》中唱的“天下三尺鹅毛雪,山野荒郊断行人”情景也不过如此。弟弟说如果我们实在要去的话,他可以开铲车把路冲开,左右一想,工程量巨大。父亲若在世,他也肯定不希望费这么大周折。或许是父亲心疼他的孩子们的吧?以后逢年过节或者清明、冬至,如果回不来,我们就在外地打个裱,给父亲烧些纸钱。这种传统又朴素的祭拜方式,是一种思念,也是一种纪念,更是一种对生命传承的诠释。</p><p class="ql-block"> 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p><p class="ql-block"> 父亲留给我们的是〝忠厚传家久”的优良家风,他的儿孙后辈们在此基础上,用行动践行着“诗书继世长”的宏大梦想。父亲代表的是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上分明写着勤劳与善良;写着忠诚与责任;更写着感恩与孝道……他人虽已远离,但这面旗帜不能倒下。他的子孙后代一定要接过这面旗帜,扛起这面旗帜,继续发扬光大,代代相传。</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临行前,我陪着妻子到田野上看雪。结婚二十多年,妻子把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回来的次数非常少,而且每次回来都赶上无雪的冬天。想看看“漫天风雪放肆的刮,透过树的枝桠落地生花”的情景,这次总算实现了愿望。北国风光,玉树琼枝。茫茫雪野,素洁干净。仿若在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铺陈了一张巨大的宣纸,期待春天到来时,劳动者能画出一张最美的春耕图。站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地上,融在“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情境中,默诵并体会毛主席的诗词之美与霸气。我对妻子说,看到雪的晶莹剔透,总能想起我们小时候关于吃雪的记忆。那些年纷纷扬扬的雪,吹彻了生命的原野,吹醒了游离的梦境。邻居家的小花狗,跟在妻子的身边蹦蹦跳跳,以她特有的真诚表达和远方客人的友情。</p><p class="ql-block"> 看雪归来,弟弟送我们去车站,车已停在门口。母亲状态挺好的,这次终于没有流泪,我也深怕控制不住自己,强装淡定。妻子硬塞给母亲几千元钱,嘱咐她保重身体。出门时,妻子帮母亲掸掸肩上的碎屑,拉着母亲的手,边走边对母亲说:“过完年,南方也春暖花开了,一定要去我家住一段时间。”母亲笑着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有几只老黄牛从路上悠闲的走过。老黄牛一步一个脚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张望,望向在身后不远处偷偷贪玩的小牛犊儿,关切的眼神里有包容,有疼爱,更有期待。若是小牛犊儿稍稍走远,老黄牛还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我转过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神,身后老黄牛那一声声唤子时深沉的哞叫,让我瞬间破防。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滚烫的泪扑扑簌簌的流向了脚下的黑土地,立时化成了一句游子发自肺腑的诺言……</p><p class="ql-block"> 2024年春节前夕写于</p><p class="ql-block"> 江南剑雨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