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金道行先生</p><p class="ql-block"> 我是提着一个蛇皮袋来宜昌师专报到的,我来自枝江的一个贫穷山村。当初我住学生公寓的二栋七楼,是701的室长,我铺好床,在公寓1栋前的转角锅炉房打了开水,在学校大门的大报告厅的下面一楼,买了两个香甜的馒头作早餐,然后走过宜昌师范专科学校的老校门,绕过假山水池,到了9311、9312中文系集中上课的阶梯教室,听老师们上课。</p><p class="ql-block"> 这里面就有金道行先生。金道行先生戴鸭舌呢绒帽,瘦削脸,戴大边眼镜,腋下夹着一本书,慢慢地踱到讲台上,然后让我们翻开他写的新书《写作心理探索》,一开场有些木讷,声音低低地说:这本书还有一个姊妹篇——《写作心理探微》,还在酝酿中,现在咱们先讲“探索”。我们都惊掉了下巴,这是第一次书与书的作者同步,让我们进入学习的过程。我们齐刷刷地翻开教材《写作心理探索》,心里头泛着满满的崇拜感。</p><p class="ql-block"> 金先生抿一口茶,也没太在意我们的反应,就进入正题。一进入正题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讲到“作者心理”、“读者心理”、“作者与读者的双向心理曲线”……金老师滔滔不绝,唾沫星子都出来了,表情也极为丰富,眼睛微闭,仿佛进到他自身创作的美妙境界。然后问殷正红,你听懂了没有?殷正红不知晚上点蜡烛干什么了,被教授一点,一下子一个激灵,摇头晃脑的说听懂了。教授不大信,又问龙艳艳,龙艳艳一本正经、原原本本将课堂内容进行了归纳作答。金先生听完,微微一笑,嘴角悄悄上扬,然后用不标准的武汉普通话轻声地说,下课。</p><p class="ql-block"> 我常在阶梯教室坐右手边的第四排,大二时我是9312班的班长,负责擦黑板。金老师来上课,我就将黑板擦得特别干净,这时候金老师的《写作心理探微》出版了,金老师像生了孩子似的在我们面前快乐得不行。金老师说:“探微”显然是升级版,写作的微观世界有科学的理性和艺术的感性,令人着迷。我们围在他身旁,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很好的阳光透过栀子花散落在窗棂边,我们一齐挤在阶梯教室的讲台前,拿着金先生的新书,争先恐后让他签名。</p><p class="ql-block"> 金老师说,谁能在市级以上刊物上发表文章,我的这门课免修。金老师说这话无疑是对我们的激励,他的语气轻柔且又毋庸置疑。然后金老师就反剪着手,在师专图书馆门前的香樟路上散步,戴着鸭舌帽,文质彬彬,一副干干净净的学者风范。</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的家境贫寒,做家教的时间比较多,有时就占用了金老师的上课时间,我自幼爱好文学,到了师专后先是加入《橘颂》文学社,后来成为理事、成为社长,凭的就是那份热爱,文学社的前任社长宋秀洲,毕业前就出版了个人散文集《野孩子》,一时成为美谈,也成为我们学习的标榜。还有我们学校党委宣传部的胡长贵老师,当时年纪轻轻留校,也出版了《管窥阿Q不精厚黑学》杂文集,当时的中文系,藏龙卧虎。</p><p class="ql-block">我在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在《宜昌师专报》上发表文章,记得第一篇铅字文是《默爱》,讲的是一位高中的教师,后来又陆续发表《冻不住的芬芳》、《头发乱了》、《无言的西街头》……其中就有一篇《师爱》,写的就是金道行先生,说我没去听金老师上课,只是将自己发表的“豆腐块”当作业交给了他,他便果断地花好长的时间在班上表扬我写的文章,我心里满是感动。</p><p class="ql-block"> 在担任《橘颂》文学社社长的时候,有一天我邀请金老师为我们文学社开一场关于文学的讲座,没想到金老师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讲座的地点在阶梯教室前面的教学楼大教室203,讲座的主题是“如何面对快餐文化”,金老师面对来自全校各系的70多名文学社员,先讲“什么是快餐文化”,然后指着邱安凤,说你的文章要多些底蕴。邱安凤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金老师这么一说,邱安凤一下子红了个全脸。金老师在讲“快餐文化”的弊端时,特别与向昌浩等学生交流,大家畅所欲言,知无不言,热烈的与教授讨论,这样的学术氛围,在当年宜昌师专这块土地上,演绎得生动而又频繁。</p><p class="ql-block"> 关注了金老师,就去读金老师的书,金老师的时文。当时《宜昌日报》有个著名的时评栏目就是“时评三人行”,其中一个就是金道行先生,另外的两人中一个是符利民先生(笔名“符号”),现在是宜昌市屈原学会顾问,是大宜昌市头一个文化名人。金先生做人写文,儒雅中透出书香气,文字中有学者的智慧,文人的幽默,赤子的情怀。他所写的关于夷陵地区的“国计民生”,书香气、烟火气相得益彰,成为当年《宜昌日报》一道靓丽的风景。我是每期必读,对金老师的推崇变成了之后实实在在的行动。1999年,我在枝江一中带了第一届毕业生,其中有个孩子叫肖潘潘,非常喜爱文学,我说那你就去报社写评论吧,放眼天下心系苍生,是赤子文人的最好归处。果然,现在肖潘潘是《人民日报》“人民论坛”的署名作者,这应该是金老师优秀的“徒孙”吧。</p><p class="ql-block"> 常常看见金道行先生和他的太太在校园里散步,他的太太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管理、整理书籍,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我们都叫她“师母”。我们中文系的学生预约借书(当时据说咱们师专的图书馆藏书只有5万册)——好书都得预约,通过师母的借书绿灯,我在当年看了很多古今中外的好书,比如老鬼的《血色黄昏》,莫言的《红高粱》,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比如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等等,书越是少,读得越认真。</p><p class="ql-block"> 金老师膝下有一个女儿叫金莉莉,当年刚好在我们9312班,之前我们只知道金莉莉是宜昌城区的,后来春节后我们几个同学去金老师家串门,才知道金莉莉是金老师的千金。金莉莉秉承为父性格,为人低调谦逊,是个学霸,平时关注学业多,后来专升本、本科之后继续读硕读博,据说现在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她可能是我们这个班学历最高的了。</p><p class="ql-block"> 1996年,我宜昌师专毕业,当时学校更名为“湖北三峡学院师范学院”,我们应该是宜昌师专典型的关门弟子。当时还包分配,但我们都不认命,都在四处折腾,找更好的工作单位。金老师找到我,对我说,兴桥你写了那么多文章,不妨把它们编辑成册,当作师专三年的科研成果,我来给你写个序言。我当时受宠若惊同时又语无伦次,我说我可以吗?…金老师,我就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做…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金老师接着说,兴桥你的心性比较安静,适合做点研究,你不妨在这方面多努力。——我大受感动,觉得师专这么大的一名教授,还为我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后生劳心费神,指点迷津,真正感佩得无以言表。后来,我整理出来的文章合集《浮尘》,在金老师的大力推介下,获得了1996年湖北省大学生科研成果二等奖。因为文学,我也很顺利地到当时的省重点中学——枝江一中任教。</p><p class="ql-block"> 师专三年,只是人生过隙光阴,后来我又从枝江辗转湛江、佛山、广州,到如今的深圳,应该算得上是93级走得比较远的学子了。金先生的“写作心理学”系列,深深地影响了我,使得我爱上了写作教学,爱上了教学教研,从此欲罢不能,到如今,毕业26年过去了,心里一直留存着当初的样子,一直难以忘却北山坡上的教育,难以忘却阶梯教室里的教诲,难以忘却宜昌师专如同金道行一样的先生们,比如孟祥荣老师、王钦锋老师、彭红卫老师…记得当年孟老师讲古典诗词,一把浓墨胡须,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中气十足;王钦峰老师讲外国文学,讲到唐吉坷德,手舞足蹈,言语极为夸张,将荒诞表现得淋漓尽致……奉献是师者的“道行”,师范教育是火把的传递,三年的耳闻目染,我们这些学子,便注定了今生的不离不弃。</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个班里人才济济,邱安凤、殷正红、向昌浩等人一直未离开文字,邱安凤还主持着地方的政协工作;陈世琴、闫正斌、曹志刚等人一直做着造福一方的行政工作;周中华、邓建平、李百胜等成为了商界精英,而像龙艳艳一样的大多数师者,更是老宜昌师专先生们的精神赓续。先生风范山水长,弟子领会多思量。当年的寥寥数语,已变成今生珍贵的精神财富,三年的师专生活,已变成职业生涯最好的压舱石。</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们已出走半生,相信:归来依旧是少年!</p><p class="ql-block"> 先生,母校,干杯!</p><p class="ql-block"> 2022年5月15日夜</p><p class="ql-block"> 补记:2022年6月的某一天,突然接到金道行教授来自武汉电话,开始我以为是商业干扰电话,看到电话连续三次,不想竟是金道行先生亲自打来的,说通过师专校友的文章推荐,自己读到了这篇文章,又通过校友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金老师接着说,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师专的一些小事,无限感慨。又说现在退休回武汉定居了,一切都很好,有时间回湖北,来武汉给我打电话,咱们好好聊一聊。我感动莫名,一位耄耋之年的恩师,竟然亲自给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学生打电话,语气那样诚恳充满期待,我回话说一定一定。感谢恩师当年的不吝教诲,语气语调竟一时间凝滞起来。</p><p class="ql-block">疫情不知归期,久居深圳亦诸事缠身,我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金老师,真心希望老人家身体安康。诉诸笔墨学子心,彩霞满天向晚情!</p><p class="ql-block"> 2022年12月6日</p><p class="ql-block"> 再补:今日突然读到宜昌市文联李华章先生与金道行先生的微信交流,时间截止到2023年岁末,金老师身体依然康健,与人言论依然有当年——1994年(30年前)师专听讲的味道,不甚感慨,而2022年写的这篇小文,不觉两岁矣。而其中约定也因种种原因依然未能成行,甚是愧疚。惟愿老师身康体健,幸福吉祥!</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1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