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记忆

夏和平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后,母亲迅速衰老下去,不仅身子一日比一日佝偻,头发也差不多全白了。更令人忧心的是,母亲的记忆力急剧衰退,她差不多已记不住眼前的任何事情,有时刚在锅里煮了食物,转身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厨房里冒出青烟了才记起,让子女们担惊受怕,连厨房都不敢让她进。</p><p class="ql-block">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母亲有时甚至会把自己的子女们搞混淆,把我当成弟弟、又把弟弟当成别人。每一次出了差错后,母亲都神情黯然,兀自叹息说:“我老了,脑子越来越糊涂了,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其实,母亲记不住的只是当下的事情,几十年前的好些事儿,她倒记得清楚。从母亲时常唤起的记忆中,我感觉凡是于母亲有恩的人和事,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陪母亲去街上散步。母亲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什么,后来我发现母亲是在读街边那些店招店牌上的文字。母亲八十多岁了,早就不读书看报了,许多字她却还认得。我说:“妈,你认识的字还不少。”母亲说:“我小时候读过初中的。”过一会儿又说:“我考上初中那一年,家里人不让我上学。三爷(即三爸)专门到家里来劝我爸,还送给我一支钢笔。”细细一算,母亲读初中应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事,到现在已经快七十年了。七十年前的事情,母亲讲起来仿佛就在昨天。</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故后,由妹妹照料母亲的生活。每年春节,我和妻子都要去看望母亲。有一年春节特别冷,妻子给母亲买了一件羽绒服,母亲穿在身上,高兴得满脸笑容。不想到了第二天早上,母亲把羽绒服换下来,又把那件老旧的棉袄穿上了。妻子说:“这件棉袄太旧了,该丢了。”母亲说:“这件棉袄是三娘送给我的,穿在身上暖和。”</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父母从川西北高原退休后定居都江堰。安顿好后,我陪母亲回了一趟老家。母亲的老家在川中农村,外公、外婆早已去世,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母亲回老家是去看望她的三爷、三娘的。母亲的三爷在明月镇当过小学老师,多年前就退休了。母亲只知道老两口住在明月镇上,却不知到家在哪里。我们在明月镇街上来来回回问了好多人,才在场口边找到两位老人。母亲看见三爷、三娘简陋的住房,眼眶里有了泪花。告别的时候,母亲送了三爷、三娘一些钱。三娘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新棉袄,说:“这是我给女儿做的,你先拿去穿,我另外给她做。”母亲推脱不了,只好接受下来,一穿便是三十来年,一直舍不得丢弃。</p><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我陪母亲说话。母亲说:“儿子,这么多年,你才第一次来看我。”我知道母亲又犯迷糊了。过一会儿,母亲又说:“三爷都死了十多年了,三娘几年前到新疆她女儿家去了,这辈子恐怕再见也不上了。”母亲的语言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