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棒棒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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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水牛湾,一个富有神话色彩、催人遐想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早先,一个农夫养了一头水牛,耕种着这一湾肥沃的田地,这牛老了,终于累倒了,卧在湾口,化为一条土梁……</p><p class="ql-block"> 土梁从北向南逐渐低下去,大约因它土质瘠薄,当地人叫它“棒棒梁”。那一年,推土机在梁上推出了一坨平地,盖起了几座土木结构的平房,挂出了乡办中学的牌子,招收全乡六村的子弟上初中,梁上有了朗朗的书声。路人中有长者捋着胡须说:“这地方盖学坊,正迎住了水牛湾的灵气……”</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八年两年间,我在那儿教书,我是民办教师,从家到校六里路光景,三里公路,三里土路,正好组成等腰直角三角形两直边,斜边是捷径,却要翻一架高梁。我一天来回在家吃两顿饭,一路上学生前簇后拥,真有点旧戏中大官出巡的样子。跟我同村的学生论辈是高下八辈,有把我叫曾祖,也有按班辈我该称之为曾祖的。比我辈低或同辈的,在课上称我“老师”,课后按辈称呼;比我辈高的,课堂内外均称我“老师”,这都是家里大人教的。</p><p class="ql-block"> ——“爷,吃饭等我,我来喊你,咱们一路走。”</p><p class="ql-block"> ——“老师,讲个笑话嘛,这是走路上,又不是上课,正儿八经的……”</p><p class="ql-block"> 土路上一阵阵笑声……</p><p class="ql-block"> 一股渗水,一个小水坑,在学校后面的坡下,坑的四周长满了水芹菜、水灯草,水中有小虫儿窜上窜下,就是这水供养着一群识文断字的,他们津津有味地嚼着包谷珍,吃着酸菜面,我有时也在灶上煮面条、蒸红苕……</p><p class="ql-block"> 四个男教师在一间屋办公,只有俩“宝贝”在房里住宿。一个是小锋——达芬奇的信徒,十六岁的插队知青,一副眼镜,一副瘦条个儿,文弱而潇洒,一个便是我。</p><p class="ql-block"> “你画出作品我来写评论!”</p><p class="ql-block"> “你出版大作时我给你画封面和插图!”</p><p class="ql-block"> “到时候我给你写《小锋传》!”</p><p class="ql-block"> “到时候我给你画像!”</p><p class="ql-block"> 半痴半狂的青年人!晚上,他琢磨他的素描,拿下眼镜,又戴上眼镜,近看,远看;我看我的观察日记,写雷雨中的我俩……毕了我们又一会儿谈高更,一会儿莎士比亚,竹笆铺咯吱咯吱响……</p><p class="ql-block"> “没油了!”夜里常常发出这样的叹息。</p><p class="ql-block"> 学校每月给每个教师发一斤办公煤油,五张盖着会计私章的小纸片儿。我们的油早早点完了,只好学《巴黎圣母院》里的乞丐的口气向会计说“行行好!”,缠的她没法,只好给别人打油时提子浅一点儿,省下那么二两四两的给我们。</p><p class="ql-block"> 夏日最美,棒棒梁下有口大堰塘,绿水盈盈,鱼翔蛙跃,天然成趣,我和小锋常常入塘戏水,乐在其中;傍晚,再约几个上到棒棒梁高处,坐在草上,晚风习习,风中夹裹新荷、绿秧、青桑的馨香,蛙鼓虫鸣随风的强弱送进耳中有急缓起伏,没蚊叮,不用扇……</p><p class="ql-block"> 梁下,一条黄土大路,起伏不平,岁月的脚步早踏平了我用草根在湿路上解过的那道数学题,可是记忆的油刷却一次次把黄土路刷的闪亮,雨天,一路如胶似漆的黄泥,拔掉了雨鞋,令人生畏,只好提着鞋赤着脚,把脚趾紧紧扣向大地。一到天晴看那杂乱的脚印留下的坚硬的泥茬,又如同读着雨中跋涉的实录,心中涌起一股诗情……</p><p class="ql-block"> 黄土路,从你这儿我们走进了大学(借棒棒梁无垠的熏风,借煤油灯有限的亮光),一个学版画,一个学文学;一个毕业时才二十四岁,一个入学时已三十二岁。黄土路,我们想起你,会迈出自己坚实的脚步……</p><p class="ql-block"> 棒棒梁,我们一定结伴来看你!</p><p class="ql-block"> 棒棒梁,一头卧牛,一盏煤油灯,一条黄土路……</p><p class="ql-block">(原刊《安康日报》1985年7月16日第三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