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桐籽串,燃烧的桐籽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青,快起来给我照亮,做饭了!”</p><p class="ql-block"> 妈的喊声把我从酣梦中惊醒,我不情愿地离了我的梦乡:我梦见自己正同格林兄弟一起为聪明的乌龟夫妇发奖,他们用智谋赛过了善跑的兔子;我梦见自己正拿着普希金的诗集(扉页上有诗人的《茨冈》手稿,诗人在手稿中画着人物和熊)去拜见普希金,这位风度翩翩的诗人和蔼地笑着,不时地耸耸肩,叽里咕噜地说着俄语,正当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曹雪芹来了,他充当我们的翻译:“普希金说:‘你大哥的一大箱子书放在你家楼上,你虽然读不大懂,但先接触接触有好处……’”咦,他怎么知道楼上那一箱书?……</p><p class="ql-block"> 我揉揉眼睛,窗纸上模模糊糊的有些亮光,远处传来几声鸡啼。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才清晰地想起:昨天我是上山割茅柴去了,酸困的筋骨,火辣辣疼痛的手背上被刺划破的伤口……今天还得去割……两头不见天,现实的一切在我的意识中苏生了:一九六一年的冬天,十五岁的嫩肩,失学,饥馑……</p><p class="ql-block"> 妈妈摸索着起床了,我起身穿上了破旧的土蓝布棉袄棉裤,棉衣上难闻的汗酸味儿扑鼻而来,棉袄的肩头是早就磨出了棉絮,肘子上的棉絮也露在外边,棉裤的膝盖处也露出了棉絮,补了也无用,一上柴山崖里刺里溜呀钻呀……妈妈摸出枕头下面珍藏在棉套里的一匣火柴,划了一根,我借着亮光用一只穿上鞋的右脚跳着,找到了几尺外的另一只穿了底的鞋。无须点灯,小墨水瓶做的灯早是干的,一月供应的二两煤油让我偷着看书一夜烧干了。我和妈妈顺着墙根,摸着走过了两道门,到了灶房,妈妈先在灶洞里塞了一把茅柴,这时才擦了一根火柴,我借着亮光赶紧从窗台上取来一串桐籽串放在柴火上烧,——这是我白天用几根尺把长的废铁丝穿好的,一根铁丝上穿五六颗桐籽,点燃了,第一颗烧尽时赶紧倒过来引燃第二颗,一串烧完再取一串。</p><p class="ql-block"> 桐籽串烧燃了,冒着黑烟,滋滋地响,沁出了一颗颗小油珠,我把桐籽串插在灶房被烟火熏黑的墙壁的裂缝里,拿起窗台上的《新月集》读了起来(灶房的窗台上总是放着一些书),啊,多好的诗!第一首就把我吸引住了:“夕阳象一个守财奴似的,正藏起他的最后的金子。”为我所前所未见的语言!多么明快、形象、鲜明、准确!我读着读着,很快进入了泰戈尔所描绘的美丽、和平、宁静的天地中,诗中充满了赤子般的真诚,善良和友谊,我的心被暖的热烘烘的,我想到了上山割柴的伙伴们,糠粑粑放在一块儿不分你我,割柴中互相帮助,有时谁捡了几颗野鸡蛋拿回家煮熟了,大家你一颗我一颗……</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风里雪里攀着棘条上到陡峭的崖上,钻进刺架去割那几堆深草,饿着肚子,喘着粗气,手脚被岩石或刺棘割破了,就把石皮上长的“刀刀药”草上的红绒毛刮下来敷在上头……在那些日子里,我的足迹几乎印遍了那几条山梁的阴坡阳坡,沟沟岔岔,每当我把柴担艰难地从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到左肩;当我用手按住膝盖一步步艰辛地拾级而上的时候;当我喝着涧水嚼着糠饽饽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书中的那些人物,想起了“我要读书”的高玉宝,想起了泰戈尔给我描绘的乐园,想起了普希金所讴歌的善良和友谊,于是我有了对明天的憧憬……割柴的时候,捡到了野鸡尾巴上的几根长毛,插在柴担子上,心里充满说不出的乐趣。</p><p class="ql-block">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但我却时时觉得那桐籽串还燃烧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本文原刊1984年4月10日《安康日报》第三版,获安康日报《我爱读书》征文一等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