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梦里红尘

题记：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艾青

波音737轰鸣着升空，直插云霄。

终于送走了这批特殊的客人，他们是来自海外的年龄在80岁左右的七人旅行团。

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个春天，记得世界经济危机刚刚过去，我接到省侨办的出车任务，接待一个特殊的旅行团。他们是一群从海外回来，阔别家乡近70年的老人，这次回来是去他们出生的地方，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故乡之行。

天蒙蒙亮我们出发了，东方的天空上飘着几片灰色的云彩，就像我屋里灰色的窗帘，太阳迟迟懒洋洋的不愿意露面。晨风从车窗外飘进来，送进一丝凉意，领队的小姐姐简单地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经济发展现状。有一个老人不时地摸摸助听器，很认真地听着。

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老先生用右手食指推了推下移的眼镜，讲述了他此次旅行的目的。

他的父辈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拥有耕地上千倾，当年他家称为“王家大院”，是个大家族，解放前十几岁随父母去了台湾，后又到美国读书，毕业后一直在美国生活工作。如今已过耄耋之年，自从离开故土就没有机会回来。现在大陆政策好，允许回来探亲，有幸在有生之年回来看看家乡的土地，完成未了的心愿。

商务车在高速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下了高速，走入乡村的柏油马路上。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照到老太太脖子上的项链，不时地闪出光亮。她说到：

“几十年了，变化太大了，老家应该还有家族成员，但是没有联系电话，我们只能按照记忆去寻找王家大院的位置”

汽车拐入一个村镇，众人急忙望向车窗外，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里好像是什么什么地方，那里好像是什么什么路。期待的眼神寻觅着儿时的记忆，

按照老人们记忆的路线，来到一座中学的大门前。

“一定是这里，这里就是当年的王家大院”大家异口同声的说。

我下车来到保安室，跟门岗的老头保安说明来意，要求进入看看当年的王家大院。老保安的脑袋摇晃地像个拨浪鼓：

“不沾不沾不沾，校长说了，外人谁都不能进，你们不晓得吗？刚发生的校园砍人事件，网上传疯了”

于是我跟领队的小姐姐商量，跟当地侨办联络一下，让他们帮助解决。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七位老人下了车，来到中学门外一片小树林。其中一个老太太跟最年长的老先生说：

“老家伙，再看最后一眼吧，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老先生眼里闪着泪花，扶着身边的一颗小树，小树的叶子微微地颤抖着。他没说话，心里像是打碎了五味杂瓶，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然后又望向天空，好像在想着什么。他又慢慢地俯下身体，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捧了一捧家乡的故土，装进塑料袋中，然后带在身上。

大约半小时后，当地侨办跟教育局联络，教育局又跟中学校长打电话，终于同意我们进中学院内。白头发校长很热情接待了我们，又亲自陪，带领我们来到校内，后面还跟了两位老年保安。

老人们终于又看到了童年生活的地方，他们指指点点谈论着每一处陌生而又熟悉的角落。

告别了白头发校长，我们又来到村里，打听着谁家是王家大院的后人，真的还有，走访了两家。听说王家大院的后人从国外回来，陌生的脸上露出惊喜的模样。急忙迎进屋里，沏上茶，谈论着过去的事情。他和她的爷爷是亲兄弟，她和他的奶奶是亲妯娌，一一对号，谁谁谁去世了，谁谁谁还健在，老人乡音未改。我为他们难得的相聚高兴，但我听不懂乡音，到院里石榴树下抽烟。

中午吃饭时，老人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好了很多。点了好多好吃的菜，对我和领队的小姐姐说：

“你们年轻人多吃一点，这都是给你们点的，我们老了吃不下了”。我向老人表达了谢意。

黄昏时分，我把旅行团送到了机场。

波音737轰鸣着升空，直插云霄，终于送走了这批特殊的客人。我和领队的小姐姐谁都没说话，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车上，想清理一下车内。这时我突然看到商务车的后座上，有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袋土。这是老先生想带走的家乡的故土啊，他居然忘了带上。

人生有很多遗憾，对于老先生来说，也许这是最大的一个。不知道坐在飞机上的老先生是否能够释怀。此生不可能再回来，想把自己百年后的身体溶于家乡的泥土，没能如愿。但他的心已留在了那片热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