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以北探路记》（节选一）

鼎一

《柬埔寨以北探路记》

晃西士加尼著 佚名译

（西历一千八百六十七年）十月十六日，抵楚鶱镇，竟似中国景象。所有店号招牌，俱以红纸成书，字各有义，昔时西方人颇重之，每至考究此字，必置之厅堂以昭敬，屋内装演（鼎一注：装潢），贫富无异，起居服色亦相若。可想见数千年王化整齐，得使此四万万人同归一辙。

楚鶱未能雇长夫，余与护勇数人，以及行李皆落后，以待牛马搬运。捱至傍晚四点钟，居民尚作工田亩，甚至女伴男忙，余只得息心静气，强忍以待，至此南掌言语，不得通行。

余勉书华字数行，与之笔谈，始知回匪猖獗云南全省。十一二年以来，统遭躁躏，几无完壤。余所寓屋主，亦曾为回所伤，家遭劫掠。据云攻拔思茅时，被杀者计十万人。回匪据此厅一年，华民呼回曰：鬼仔，贱之也，甚言回兵利害。以余度之，亦半系形容之辞。

又传来之信云：回子兵器精良，有大炮一种，须两人施放，一人肩之，一人燃火。另有矛子甚长，计三丈三尺，非二人不能举之。以此利器，助以堆斯，遂陷斯邑。时思茅华官设法克复未久，既克之后，疫疠大行，日死五十人左右。

当日未能前进，追及先行之同事，遂宿梦拉堆守兵营中。

次日黎明起程，行路未远，随在高阜处望见回匪所掠地方，烽镝犹存，有大镇一所，房屋倾倒，瓦砾荒凉，堆于半熟田中，四壁依然矗立，壁内周围留有火烧痕。镇中寂寞，閴无居民。惟中国营造工程坚固合用，至此始得一见，观田中农务犹勤，可见人民未经远徙，不过暂躲于邻近村落耳。正于此处徘徊，会见特总办于前途稍驻。

早膳毕，在事人一齐起程，降自高原之对麓，泻有一涧，绕谷南流，其水应入柬埔治之囊拉河，达克线杭、梦游之间，分划云南一股，及稀桑邦耨各部界，嗣后踰匡而下，凸出一路。

沿途见中国坟墓甚多，立有石碑，上凿华字，中几处以白石砌成。既达中国境内，将近城邑，便有康庄，想即居民下乡殡葬往来之大道，平坦易行，衣冠济济，举止亦觉秀雅，风景一变，诸同人争睹以为快。

傍晚四点钟，陡见平阳一片，延袤无垠。中矗起敌楼一座，城郭隐然，其中屋宇林列，墙色红白，错间成趣。城外有市，临流建屋，水溉平阳。

遥见花果蔬菜，园林鬱茂。四围筑有石路，白如银铺，高山围抱。余等乍见华邑，不免怦然心动。

溯自风霜劳顿一十八月，历尽蛮夷荒域，始到王化之区，实为欧洲人初次从印度入中国也（译者注：法人此次只经越南、南掌、缅甸而云从印度入中国者，一则佛教所被皈依天竺，一则法人以此地为印度之东半岛，故冒称印度耳）。

特总办预遣差员告知思茅厅官，备言余等到来，甫至巿稍，华官率兵弁出接，导行入城。居民结队来观，各相讶异，拥挤不堪，察其意气，亦无歹念。

时余等远历长途，垢敝枯槁，自顾殊觉赧然，仅各曳短褐一领，以之蔽体，足无鞋履，又无品服式制，足以彰大国使员，惟特总办尚有金线数条，垂丝飘忽，在在华民见之，也应亦怜我之困也。即在法国见如此形状，行于街市之间，亦不将哄聚游人童竖揶揄来观乎？

且思茅人之环集者，不仅异我服色，亦且奇我状貌。想彼僻处穷乡，睹此形景，应不解欧洲人何以素称强盛，震人耳目，得毋私相窃议曰：此不过沿海居民，点缀烘染耳，至兵器轮船之精良，各种工艺之巧妙，岂此野人所能为哉？如谓五千年王化之区，反出其下。实属蛊惑谬谈，决无此事。

一日有一华官，竟失常礼，行于总办之后，忽将总办之帽，轻轻揭起。诘其故，则曰：吾欲观欧人第三眼耳，人言欧人俱有此眼。得瞧见地下篷，带珊瑚顶，余等初不置备，有一显秩大员至，忙辞多时，俄传入，会谈花厅，迭相寒暄，无要语。

长官向余云：六月之前，已知足下等将来，故特遣人远接，细思此语，正如克线杭信中所述谜语一般。

继又云：长途险阻，本宪以汝等为不来矣，现拟留此处几日。

余答云：至少十五日，冀可稍息。

官又云：汝等志在远游，敬敢奉告，此去路险而苦，如疫病寇盗，及一切不测之虞，汝等甯不畏此，问将北游耶？

总办答云：仆奉命探游，势必溯湄江（鼎一注：澜沧江）而上，不穷其源不返，既蒙台下惠教，未识有何法可以避险耶？

官曰：君等果不畏长途，本宪当遣人导送出疆。

特总办遂馈遗手枪一干（鼎一注：通“杆”），随在厅侧墙上连放数枪，幸未伤人。此官系临安人，众称其李大人，初在梁大人部下，梁大人颇能军，初为临安（译者注：临安今府，案：《方舆纪要》明之，新化州属临安府，蛮名马龙、他郎二甸云云，今临安府无此州，而曲靖府之马龙州增平彝县及宣威州，他郎改属普洱府地设通判一、知事一）首官，扫平该省南境回匪，李大人随军克捷，得升他郎厅。

复从他郎至思茅攻逐回匪时，本厅居民逃亡者十之六七，李大人设法招抚，始有数店，复从东南两境，贩运食物，以充军粮，是时驴马结队，往返搬运粮米、军器、火药、炮弹、棉花、木料等物。

此官处事明敏，整练军伍，批阅公文，监筑濠沟，郊外布置关卡以卫城池，复从克线杭购得石机枪以充军装，此枪来自英国，为欧洲极古之军器，而华人犹目为利器，至以绳燃火之药线枪，尤为兵器大宗。他如长蛇枪、铁箍枪、义架枪，悉是古式。此等军装，自余观之，当另易新式，方可战胜攻取也。

按思茅至梦加及梦浜，计程约有三四日，须择路而行。

向北为回所据，道多阻塞。且受两面猜疑，无益于游历之事，即所带日记簿子，竟可为前途守兵搜去，是以不敢进发。

思茅长官谈笑向余云，不若暂留彼处，帮打回匪。复提及克线杭前信，曾关切余等，不便取大理府行，恐被回匪捉获等语。所带中国路照，非但无用，适足为回匪所忌。

且云除云贵总督谕封发一信外，另有从云南洋员高苏韬又发一信，余等不识高苏韬为何人。据云精于制造火药，创设地雷火炮，轰毙回人，手下乡亲不少，助伊作工。

可惜克线杭之地方官，从未说起高苏韬来历，倘明白告知余等，伊是何等人员，即可备礼往见。非但可以见识此人，且由此可知中国地方官究竟如何待我。

所恨者阿拉维公会，毫无信实，从未说明此事，或不识信中之语亦未可知。云南省中既有如此乡亲，往见甚写合礼，且托其探访地方官究取何道为便。

自此至云南省会，止有一路可通，即他郎、元江、石屏（译者注：石屏州属临安府）等处，距此不远，回匪俱设有寨卡。

至思茅厅之贸易，兵燹以来，方向无定，买卖市价，早晚不同，除粮食土产外，只见景东（译者注：景东，今厅东界楚雄，西界顺宁。《方舆纪要》：云南百里有母瓜关，似即梦古二字对者）来之铁。景邑在云南北境，南掌人呼为梦古（鼎一注：勐谷），今问为回贼之薮。

丝货风车帽蓝等件，从四川贩来。银硃从大理贩来。水烟胡椒五色纸，从广西贩来。绒毯与铜，从云南府（译者注：云南府附郭昆明县）贩来。土产之漆与大宗之盐，从普洱（译者注：普洱山，前明属车里宣慰司，已废，设普洱府附郭，置宁洱县）梦呼堆贩来。

此两处深入内地，并产婴粟（鼎一注：罂粟）与茶，盐价每六十记牢格兰 （每二十六两六钱六分），值银四法兰（每值洋二角五分），贩于克线当一带，运归棉货销于思茅。

此厅建造以来已三百年矣，昔亦属南掌（译者注：嘉庆十六年）之一股，国名梦拉，自为一王，其王所居之地，距此邑约一溜（每十里）之远。

一千八百十一年，始设炮台以卫思茅，城方四角略圆，周一溜（每十里），门四，近南门有一庙址，规模古雅，惜遭回乱，蹧蹋殆尽。

惟石坊一座，兀然犹存，上凿环洞，如华民大门上仿佛镂刻精细，衬以红砺石，倍形工巧，按中国雕刻人物，举止活泼，颇称写景妙手，惟不能摹得天成自然之景。

十月二十四日，城中大乱，传言回贼逼近，普洱人民避难到来，必须赶紧动身，庶免路途阻绝。

十月二十七日，总办书安督一信，遣通事阿来维归安南，为其无益于中国境内也。阿通事仍取原路循湄江而抵柬埔治，后彼到伯淖本。

余等犹未抵帅岡，总办自阿通事去后，另聘一年幼南掌人，生于云南左近，颇谙华语。

十月二十九日，特总办进城辞行，地方官派给护勇十二名，以武弁一名带之。

延伸阅读：

马利·约瑟夫·弗朗西斯·安邺（Marie Joseph Francis Garnier，又译晃西士加尼；越南文名雅克·尼，Ngac Nhi）编撰，1873年巴黎Librairie Hachette et cie出版。光绪初年，江苏巡抚丁日昌组织翻译为中文，取名《法人游探记》。光绪十年（1884）泰华楼居士易名为《柬埔寨以北探路记》铅印出版。1969年台湾华文书局、1978年台湾广文书局又据光绪本影印。1866年法国组织湄公河探察队，在德拉格雷（Doudart de Lagrée）和本书作者弗朗西斯·安邺率领下，自越南西贡出发溯湄公河而上，经柬埔寨、老挝进入中国境内，又经景洪、思茅、元江、建水、通海抵昆明后，向北、西考察四川会理及云南大理，又经东川、昭通至四川叙府（今四川宜宾），从水路转道上海回西贡。原书为此次探察活动的记录及相关资料，分编为2卷。第1卷记勘探经过，23章；第2卷为专题汇编，包括地质与矿产、地理概况等。汉译本15卷，第1～第7卷主要为沿途考察资料，详细收集所经之处政治、交通、资源、经贸、民族、气候、物产、山川等情报；第8～第15卷为专题讨论，内容涉及历史、地理、资源、环境等，其中尤重于矿藏资源分布调查。安邺于第8卷专辟一章《总论法国拓地机宜》，建议法国殖民当局以东南亚殖民地为跳板，扩大在华势力范围。该书是研究中法关系、中国边疆问题的重要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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