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行医手记（2）

Jerry Liu

Claudia 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是两三年前，她那时88岁。她有轻度贫血和淋巴结肿大的症状，经过淋巴结的活检和骨髓穿刺，被诊断为marginal zone lymphoma （边缘区型淋巴癌）

Marginal zone lymphoma 是一种慢性淋巴癌。很多时候这个病只是一个发现，并没有任何症状。好几种生物药物、靶向药或者化疗对这个病都有很好的效果，大约80-90%以上可以获得部分或者完全缓解，而且缓解可以延续很多个月甚至很多年，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能治愈这个病的药。于是这个病就成了一种慢性病，平均存活期10-15年左右。

有一种医疗方案叫做watchful waiting (观察性等待）即在病人没有任何症状，延迟治疗也不会影响存活期的条件下暂时观察而不用药，等到有了症状或即将有症状的时候再用药。这个概念不是很直观，有些病人不太能接受有了癌症诊断又不给治疗这样的方案。这对于Claudia这位性格有点倔强的老太太更是这样。

Claudia 的先生多年前去世了。她与儿子Eric 一家人住在一起。Eric 看上去差不多也是五、六十岁，长得很像Claudia, 只是身材高大也胖一圈，也戴着金丝眼镜。Eric 是位土木工程师，在附近的某个私人公司任职，大概做到了经理这一级。Eric几乎每次都会陪Claudia 来诊所。记得第一次看他们的时候，俩人都稍显焦虑。因为慢性淋巴癌毕竟也是癌症，而且他们来看我之前已经看过了另外一位癌症专科医生。那位医生可能没有花时间仔细给他们解释，只是泛泛地给了书本上的答案：这个病是慢性的目前没有需要治疗。但我仔细问了Claudia 后，确实感觉到她心里很不能接受有了癌症但不能治疗这个说法，既使我跟她解释了前面的医生给她的解释我也同意。我感到Claudia 很想能试着治她的病，治疗本身能给她的心理带来安慰。Eric虽然也很同意我的建议，但是他更觉得应该尊重Claudia 的想法。于是我就决定给她开始治疗。给她用的药是rituximab, 一个针对B-淋巴细胞的单克隆抗体，每周一次。

Claudia 对治疗的反应非常好。她除了有轻度的疲劳之外，没有其他副作用。四次治疗后CT检查发现以前所有肿大的淋巴结都消失了，她的贫血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接下来她就开始用同一个药每两月一次的维护治疗。Claudia 的精神也越来越好，每次见我和诊所里的护士们都非常高兴，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据几个护士跟我讲，她在输液区接受治疗的时候总是跟旁边的病人夸奖我和我们诊所如何独一无二。其实说实在的她的夸奖是过头了一些，因为她的病情并不复杂，治疗也很简单。可能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一位医生学会了如何听懂她，知道她所想要的。

Claudia其实也很开朗，她喜欢说笑话，也很愿意跟我讲她的家事。她的先生曾经是个car dealer （汽车推销员），Claudia 曾经做过类似秘书的工作。她除了Eric 之外还有另一个儿子，但不幸很年轻时就丧生于车祸。记得Claudia曾经含着眼泪跟我讲，她很想在天堂见到她的儿子，但同时又感到她的日子还没有到，因为她还舍不得Eric.

两件与Claudia 有关的趣事一直记得。上图这组台阶是我每天上班都必爬的。从停车场经过旁门还有6组这样的台阶可以到达我们在三楼的诊所，是近路，而爬台阶也是一个锻练。我常和同事开玩笑说，什么时候我爬不上去这些台阶了，也就到了该退休的时候。记得一两年前有一天楼里的电梯出了故障，一时修不好。我们不得不在电梯对面的会议室临时找了一块地方看病人。年纪大的或者是体弱爬不上楼梯的我们就给改时间一两天后再来诊所打化疗。我正在那个会议室里看病人，忽然接到楼上诊所里护士打来电话，说Claudia 已经在楼上等我了……那时真让我哭笑不得。笑的是这老太太真的很倔，快90岁了居然还能从这些台阶爬上三楼；哭的是这下我又得爬上去到楼上的诊所里去看她。

Claudia看上去显得年轻，说她只有七十多岁很多人都会信。有一次我当着几位护士的面开玩笑问她是啥秘诀，Claudia 故意若有所思地说：“Well, let me see. My husband died when I was 65…” 搞得我和几位女护士都哈哈大笑。

Claudia 去年夏天搬去了田纳西州，因为Eric的工作原因。她搬走之前来诊所做检查的时候淋巴癌还处于完全缓解，血液检查也都正常。节日前不久我们诊所还收到了她寄来的卡片和装满了点心糖果的礼盒。

Claudia, 一位很有性格而又风趣的老太太。我很欣慰能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听懂了她，帮助了她，让她能够重新开心地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