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还是好人多之一

江夏黄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又见谭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自1969年我离开园艺场,至今已有37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06年4月21日上午,当好友家珍陪着风尘仆仆的我,提着点心,再次站在谭妈面前时,大病未愈的谭妈,已经认不出我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她正低头站在低矮的锈迹斑斑的老式煤炉灶前炒菜,双脚在不停地颤抖着;房顶中央吊着的一盏电灯,发着昏暗的黄光,墙壁被烟火长期熏得已不见本色,地上满是她用来发煤火的木板和小树枝。家珍告诉她,是我来看她了,她抬起浑浊的眼睛望了我好一会,却说:“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 她吃着我们带去的热呼呼的米粑粑问:“你哪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好久没吃过这东西了。你哪么要给我钱?我好久没看到过钱了。” 因为场里没给工人买社会保险,她退休后,只能拿一百七十多元最低生活补助,儿子媳妇要用这点钱给她买米买油送菜,还要给她看病,本来就不够开销,哪里还会有零钱给她花呢?她能动的时候曾经和儿子住过一段,后来就搬回到现在的地方,从此再也没能下山。因为眼睛不好,哪怕是从二楼走下去的机会她也是很少的。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俩一边帮她寻找她炒菜需要的调料一一她竟然还像当年做菜时那样的细致--可惜在那个残缺不全的碗柜里,已经找不到她要的各种调味品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等她忙完后,她请我们和她一起吃,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去?我的心在流泪!37年的岁月就这样无情地风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我不得不告别老人时,我把她到扶门前光亮处,给她拍照,她像突然明白了,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不肯松手,嘴里清清楚楚地对我说着只有我能听明白的话:“黄丫头,我对不起你,当年是公家的人要我那么做的,我对不起你呵!他们要打你我不肯,我对不起你呵!鸣鸣鸣......”忏悔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听着心像刀割一样难受。这是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病人,她曾经竭尽全力保护过的我,在她残存的记忆里,她竟然一点也不记得,却只记得她当时的身份是“革命”造反派指定的,对我进行全天候监管的管理员!我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大声告诉她:“你是我的大恩人,没有你老人家,我也许早就被人打死了!你是大好人!”我也记不清自己还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谭妈的。只知道她一直不肯进屋去,扶着墙壁,一再问我还会去看她不?我不能骗她,我也不知道,六十多岁的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去,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4月25日是我们知青聚会的日子。会后我们去看望了留下来的知青们,经过谭妈家时,我请摄影师和我一起上楼,给我和彭妈录了一小段像,作为永久的记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前天,接到谭妈侄女夫妇的电话,老人家已进了医院抢救,她的生命还能延长多少日子是很难预料的,她的侄女向我一再保证,万一老人去了,他们会按照我拜托的方式,替我给谭妈治丧。我只能向他们表示感谢,虽然在心里,我希望我的谭妈能永远健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附上《我和谭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六八年九.一八后,我被转移到场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久就被安排住在猪场后面的老徐家,老徐是造反派安排专门负责监管的老贫农。老徐老婆我们叫谭妈,从我到她家的第一天起,我和她就睡在一个大床上。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为了方便帮助老徐监管我,上床后,也不和她多说一句话,只管一个人瞪大着眼睛,望着蚊帐顶发呆,常常许久不能入睡。她感觉到了,就爬过来对我轻轻地劝说。那些话其实挺实在的,只是我当时见谁都怕,也就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很快开始的批判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她彻底放心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一个蚊子特别多的夜晚,职工们都呼呼地摇着扇子在看“热闹”,人们时不时的用手或扇子拍打着敢于靠近身边的蚊子,小小的会议室里凭空多了许多啪啪声,显得更燥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双手被两块大石头占着,只好任凭蚊子咬。忽然,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凉风飘过来,我以为是外面起风了,没在意。但是,马上我就发现,正对着我坐在前面第一排小凳子上的谭妈,正在不停地使劲搧动着她的大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我的腿前横扫着,她眼睛望着别处,嘴巴在和旁边的女人们大声说笑......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情况,马上就有造反派向她的头头报告了。记得第二天晚上没开会,老徐早早就在屋里睡下了。我在外边,一边等谭妈,一边给老刘家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讲故事。老刘老婆郭妈让孩子们叫我丫丫,“丫丫”在当地是小孩对母亲妹妹的称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晚,谭妈很晚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高兴地咧着她的大嘴对我们说,今天,她约了几个女人和某某大吵了一架,很过瘾!郭妈眯着她的一只瞎眼认真听着,我听后却吓了一跳!这个名字当时在园艺场就是权力的象征!可是她说她才不怕呢。她早就想找机会和他吵架了!她说她知道那人不是个东西,1958年大跃进中,就以爱整治人出名,老职工里当年就有人被他用劈柴毒打过,现在他又欺负你们小孩子了。事情就这样不可思议:从此,她在开会时给我赶蚊子,倒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刚刚开始搞批判时,老徐手里常提一根粗藤条,在会场里四处神气活现地游荡,有时他就站在我的身后,我真担心他的鞭子有一天会落到我的头上来,因为我听人说过,他曾用这根藤条,一鞭子抽死毒蛇的故事。但是,我到了他家不久,那根藤条就没再见过,老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人前随便凶我了。这个谜底,是郭妈后来偷偷告诉我的:原来,我到他们家不久,谭妈就把那根藤条塞进灶膛里烧了猪食,当时老徐还挨了谭妈好一顿臭骂,其中骂得最狠的一句话就是说他没良心,只配当绝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谭妈和前夫有一个儿子,她和老徐结婚多年,没有生育,老徐自觉在这方面低了老婆大半截,加上他生成了一脸的黑麻子,说话还有点结巴,一个单身男人没什么积蓄,人近四十岁还是条光棍。谭妈的前夫是个公社干部,有了新欢。谭妈和他离婚后,嫁给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徐,带着自己分到的一份财产,从农村来到了园艺场。自从谭妈来后,老徐从里到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老徐也就高兴有老婆管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徐,怕老婆就这样出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冬天,我和谭妈睡,床上垫得厚厚实实,盖着暖暖和和的大棉被,老徐却在门板上睡了一个冬天,竟毫无怨言。我曾经向谭妈提出来,我年轻让我一个人去睡门板。可是谭妈告诉我,是老徐自己安排的,说哪有让姑儿(当地称没结婚的女孩)睡门板的道理?他说他没结婚前就是这样,过惯了,冻不着!唉,人心呀,我该用什么尺度去丈量你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好多年以后,家珍告诉我,老徐死了,是让毒蛇给咬死的!听到这消息,我竟然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一如果老徐的藤条还在手,他是不会被蛇咬死的!呵!那根曾经让我害怕过的粗藤条!虽然在那个地方,县城里每年都会有毒蛇咬死人的事情发生,何况是在山上呢?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了好一阵难过,为老徐?为因肺癌没得到及时治疗而惨死的造反派头子? 也许是,也许不全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听家珍说,自从老徐死后,谭妈就搬去同儿子一家人住在城里,日子过得还不错,捎来口讯说,就是总想再见见我,还有好多话要说给黄丫头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一九七一年在猪场时,我正怀着儿子,馋麻花,谭妈帮我到城里买回来两斤又香又脆的大麻花,她边看着我吃边教我,怀孩子时,想什么吃就要吃,不然,孩子出生后会老流口水的。虽然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是,我真把那些大麻花消灭得差不多!我又一次看到谭妈咧着大嘴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萨斯风暴让我没能实现这次去看望谭妈的愿望,但是,我还会找机会再去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谨将此文献给我的谭妈,愿老人家健康长寿!</b></p><p class="ql-block"><b><u> 2003年5月7日发表于广州老三届社区</u></b></p><p class="ql-block"> 经历了无数的人生冷暖、挣扎、奋斗、拼搏,乡音一路走到了今天!难怪今天的乡音如此热情开朗、如此豁达干练、如此朝气蓬勃!</p><p class="ql-block">那些在艰难时扶助过自己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冀湘</p><p class="ql-block"> 没有苦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真切地体会到人生的美好。 ----东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