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边区联合中学文工团

沙子

作者王达理肖像。 2005.3.6 广州 沙子 摄

诞生在联中，年纪轻轻，
我们是新文化的大军，
看我是多快活生长在革命的行列，
看我是多坚决，意志像钢铁。
我们上前线，服务自卫战争，
用戏剧的武器表演人民的英勇，
放开喉咙歌唱战士们是英雄，
我们是人民的艺术战斗兵┄┄

这就是我们文工团的团歌，在战火纷飞的自卫战争、解放战争年代，这首嘹亮的歌曲响彻在太行山麓和冀中平原。随着这首歌曲的飘扬，我们的足迹也踏向晋察冀根据地的平原和山川，成为活跃在晋察冀边区的一支文艺轻骑。

一.内战爆发

1946年7月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大举向我各解放区进犯。9月，傅作义部队即将进攻日寇投降时由我军解放的华北重镇张家口。根据聂荣臻为首的晋察冀分局决定，张家口市立中学、女子中学和回民中学三所学校同时撤离，组成晋察冀边区联合中学，番号为新保安大队。师生们日夜兼程，经过长途行军，于1946年底撤至晋察冀根据地复地平山县西黄泥村，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工作和斗争。

前排右起：冯镇坤、王达理、项伟略、小胖；后排右起：王笑利、海山。 张家口 1946.1.6 欢聚张家口（前排左起：王达理、王笑利，中排右起：田华、张建珍、侯波，后排右起：钱筱璋、徐肖冰、汪洋、石少华、高天辉）。 1946 宋贝珩 摄

二、成立文工团

根据战争形势发展的需要，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必须服务于革命战争。根据上级指示，学校决定组建联中文工团，开赴前线，直接为部队、为前线、为解放战争服务。

文工团团长由校长郝人初兼任，实际团长是1937年入党、从延安鲁艺来的苏浙同志，指导员是延安鲁艺来的刘漠同志。团骨干是从全校挑选出来擅长表演，唱歌，美术，乐器等方面的人才，而且不少人是原延安鲁艺的学生和工作人员，也有一些是从小就参加革命的红小鬼。

我到文工团时才13岁，年龄个头都是最小的，人称小淘气。我不仅能唱歌演戏，还会拉胡琴和小提琴。在战争年代成长的我，已经适应了各种艰苦环境的动荡生活。

文工团成立后，我们抓紧时间排练《白毛女》《周子山》等大型歌剧，以及《兄妹开荒》、《夫妻识字》、《王宝山参军》、《绣金匾》、《抓壮丁》等小型歌剧和小型话剧。1947年3月，我们开赴阜平县，向晋察冀边区政府做了首场汇报演出。



王达理在联中文工团练习胡琴。
河北省阜平县王块镇 1947

三、途经曲阳

我们一路行军一路演出，走到哪里宣传到哪里。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我们写的宣传标语，诸如：“我军必胜，蒋军必败！”“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将革命进行到底！”等等。每到一处，只要能向群众宣传，我们就在广场上或搭起戏台演出。记得经过曲阳县城时，当晚我们搭起戏台，点燃汽炉，台下观众密密麻麻，连城墙上都坐满了人。据说这一晚上的观众竟达四五万人之多，有的人还被踩伤。
上级给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到部队和新解放区去开辟宣传和慰问工作。我们从太行山上下来，来到了稀奇的广阔平原。

四、走进定县

1947年3月，山东战场上我军一举歼灭了李仙洲部队五万余人，晋察冀野战军也打了大胜仗。定县这座古城解放了，我们走出了太行山区，直向定县进发。那天，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群山峻岭向我们告别，眼前出现了一望无边的广阔平原，这可真是感觉惊讶好奇。在我的一生中，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拥抱广阔平原，真乃“极目楚天舒”啊！

从城墙的残垣断壁到一些房屋倒塌的情景来看，知道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恶战，蒋军旅长团长以下数千人被歼，定县人民获得了解放。这是自卫战争开始以来晋察冀部队首先解放的一座县城。我们文工团既非野战军，又非土八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县城，受到群众的欢迎。我们住进了原商会的一所院落，当天下午，地方政府和部队给我们送来了猪肉、面粉和缴获敌人的咖啡烟等慰问品，在当时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难得难见。晚饭，一人一碗红烧肉和大馒头，把每个人的肚子都撑得鼓鼓的。

我们在新解放的定县县城进行街头宣传：宣传党的政策，欢呼定县人民获得解放；宣传各解放区军民取得的伟大胜利；宣传我军必胜，蒋军必败的道理，增进新解放区人民对我党我军的认识和了解。我们和定县中学的师生举行了热情洋溢的联欢会，为他们表演了不少节目，使他们对解放区的学生有所了解和好感，改变了认为我们是“土八路”的看法。

在定县，我们还搭起戏台，公演了《白毛女》《周子山》几台大戏和一些小型歌剧。新解放的定县县城由于我们联中文工团的到来，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攻城战斗。
王达理保存的照片，拍摄者不详。 俘虏国民党兵。
王达理保存的照片，拍摄者不详。

五、回“家”看父亲

晋察冀野战军打了胜仗之后，一部分部队集中在安国一带休整，我团奉上级指示，到野战部队慰问演出。经过几天行军，首先来到晋察冀野战军司令部和政治部所在地安国县城，适值我父亲沙飞也在野战军政治部工作，当晚经团长和指导员批准，我“回家”看望父亲，并在他那里住了一晚上。说实话，在战争年代，我们这些军人子女与父母“天各一方”，要想见上一面，享受点“家庭温暖”并非易事。父亲既温和又严厉。1946年在张家口我因玩警卫员的配枪走火被他关了一天禁闭；到阜平后我又擅自把他的马拉出来，备上马鞍骑了出去，在快速冲过一条河沟时跌落下来，被他训得狗血淋头。我几乎和他闹翻了，打起背包就走，后来他又好言劝说，我俩才算“和好。”这次见面，他很关心我在学校的学习和在文工团的工作。和父亲在一起只有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早晨我按时归队了。当晚，我们看了抗敌剧社的演出，然后被派往第四纵队所属部队慰问演出。

抗战胜利后的沙飞。
张家口河清照相馆 1946.3.21

六、慰问野战军

部队在休整时，十分需要活跃文化生活，我们文工团迅速赶去慰问演出。四纵司令员是杨得志，政委是胡耀邦，部队非常欢迎我们的到来，我们不辞辛苦地表演节目。由于部队驻地分散，各团之间相隔又远，我们只能演一场换个地方。白天行军数十里，晚上及时为部队演出。

1947年3月中旬，胡宗南率部大举向我党中央所在地延安疯狂进犯。有一天晚上，在我们为部队演出之前，一位操着四川口音的团长（我记得是四纵十旅二十八团）先向部队作战局形势报告，他向广大官兵讲述了各解放区战场上都打了一些漂亮胜仗，歼灭了敌军的有生力量。然后，他讲到蒋介石调集了大量部队，重点向我党中央和毛主席所在地延安发动重点进攻，我们晋察冀野战军要多打胜仗，多歼灭敌人，牵制蒋匪军，配合西北战场。他号召全体指战员，用实际行动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他的讲话很生动，极具鼓舞性和号召力。台下部队口号连天：“坚决保卫党中央！”“坚决保卫毛主席！”“打倒蒋介石！”“消灭国民党！”

我们文工团虽然平均年龄比较轻，但有原延安鲁艺的骨干和一些优秀的年轻演员，也算是颇有实力的。抗敌剧社和我们联欢，想把我们“吃掉。”十旅也想把我们留下来，加强他们的宣传队伍。十旅的边旅长和警卫员、还有宣传队长都挺喜欢我，总劝我留在他们旅，答应给我一把好的小提琴，还给我配枪。我确实动了心，想留在野战部队。这事被指导员发现后，狠狠地尅了我一顿，将他们给我的子弹也没收了。

有天晚上，我们为部队演《白毛女》，官兵受到深刻的阶级教育。当演到批斗黄世仁时，台上台下响起了响亮的口号，几个战士跳上台来，参加批斗恶霸地主黄世仁，并挥舞拳头要打，把演黄世仁的闫润田同志吓得够呛。

又一个晚上，我们给另一个团演《白毛女》（我记得在一个叫“五女集”的村子里），戏演了一半，部队开始行动，有秩序地一行行地背起背包离开会场，他们开始秘密军事行动，趁黑色夜幕开赴新的战场。

大约5、6月份，井陉解放了，我们又奉命开赴井陉煤矿做宣传工作，在那里，我们团的侯之道同志不幸因病逝世。



晋察冀边区联合中学文工团（前排左2：王达理）1947年春

七、一张无比珍贵的照片

1947年7月，中央在平山县西柏坡召开土改会议，为活跃文化生活，上级调我团去演出。我演《周子山》里的放羊娃。坐在台下看戏的人很多，有些中央首长我们不认识。从台上往下看，刘少奇、朱德、董必武、叶剑英、邓颖超等被我认出来了。他们坐在第一排的帆布躺椅上，饶有兴致地看我们演出。我唱道：小痘痘开花花，山鸡叫妈妈呀吆嘿，豌豆豆开花花，我牧羊娃打木瓜……然后把鞭子一甩，又响又脆。

9月至10月，晋察冀分局在阜平县石家寨召开土改会议，我团奉命去演出。在一个小院里，我多次来看望邓颖超妈妈（在重庆和延安我们都叫她邓妈妈），她总是那么慈祥地问这问那，很关心我的学习；有时看到她埋头忙于写材料，我就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们文工团为这次土改会议演出了马健翎创作的河北梆子戏《保卫和平》。我扮演剧中的小男孩，唱段不少，为了保护嗓子，我就找邓妈妈的警卫员要生鸡蛋喝。由于悲剧冲突的情节，加上我演得感情真挚，在台上情不自禁地落泪，感动得台下许多革命老前辈也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邓妈妈对我说：“你这个小鬼演得那么好，让我们在台下也流下眼泪。”邓妈妈送给我一张邓妈妈和周恩来伯伯合影的照片，这张照片我珍藏了几十年，成为我最珍贵的纪念和回忆。



邓颖超送给王达理的照片。
河北阜平 1947.9

八、荣幸参加开国大典

解放战争的发展势如破竹，各路大军捷报频传。晋察冀野战军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10月在清风店一带歼灭国民党第三军数万人，军长罗历戎被俘；1947年11月我军攻克了华北战略重镇石家庄。

解放军进入会场。
王达理保存的照片，拍摄者不详。

　　我们告别了冀西山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进入刚解放的石家庄。到处弹痕累累，战场还未彻底清理。我们进驻郊区柏林庄，先在郊区和市区进行街头宣传：扭秧歌、打腰鼓、演小歌剧和活报剧，吸引了许多群众围观。不久，上级决定我团在石家庄人民大剧院公演《白毛女》，轰动了石家庄。这是联中文工团最后一次重大任务。《白毛女》演了整整一个月，场场满座。

王达理（前排左1）和联中文工团的同学战友进入石家庄。 1947.11

　　晋察冀边区联合中学在解放战争艰苦岁月中经受了锻炼和考验，为革命事业培养了大批后备人才，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1949年10月1日，全体师生在北京天安门前，参加了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庆祝大典，眼望五星红旗升向祖国的蓝天，迎风飘扬，我们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欢呼胜利，无比幸福；开国大典揭开了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辉煌灿烂的篇章，令我永生难忘！

喜悦的王达理。 北京 1949

作者（遗稿）：王达理

插图制作：沙子

2024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