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长篇小说节选(1)

陈向东

<p class="ql-block">  2014、2016年,北京图书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分别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陆湖垌》,这部小说讲述了上世纪40至60年代,粤西桂东一个客家小山村几个青年求学、求知,以及走向社会、挑战命运挑战人生的故事。小说人物凸显,情节跌宕起伏,视野深遂宽远,场面恢宏广阔。</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六湖垌)不是虚拟之物,更不是杜撰出来的耳食之论,她真实存在,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六湖垌的自然风光清新秀丽,历史文化底蕴古老深厚:客家围屋、童谣、楹联、传说,以及六湖垌人的农耕劳作、生活习俗质朴别致,机敏灵巧,既有本族群的特点,又吸纳了各地各民族的精华,是一颗璀灿的文化瑰宝。六湖垌还是民国将领陈铭枢先生的家乡。</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篇幅较长,微信平台不便把整部小说的内客登载出来,这里只选取部分章节,从网络下载了部分介绍六湖垌风光的摄影照片,专门标写了题目,制作成美篇一并分享给大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一、六湖垌风光摄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二、《陆湖垌》第三章 泥岭学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span></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舅舅家在陆湖垌北面山外的犁佳水,翻过两座山就到了,不到二十里路,家娘往返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家娘回到家时,半百已经放学回来,家里虽然给半百“等”回了小媳妇,但他仍然上学。半百的同学胡更火、陆铭莲也跟随半百来到家里,他们在温习当天先生布置的功课。那段时间张梓豪是不会到陆家村来的。半百和张梓豪在家放牛时就常常争斗,读书后也各自使劲,不管背诵课文或做其他什么事情都要争上风,先生铭弼五哥说他俩是一对虎在争强。家娘回家后没看见我,半百又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就问四乖娇。那时我正在津津有味地观赏城楼上的走马道呢。</p><p class="ql-block"> 我跟四乖娇一回到家,就赶紧洗锅烧水煮饭。过门来到陆湖垌后,一旦有了点什么事,我都格外警觉,马上会想到自己童养媳低贱的身份,马上会联想到自己的“歹命”相,担心自己会惹出祸来。家娘并没有责备我,她坐在厨房门口听半百他们背诵《弟子规》《朱子家训》。看着孩子们认真读书的情形,家娘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有两所学校,一所坐落在胡家村的泥岭山坡上,叫泥岭学堂。泥岭学堂是一所小学,分初、高小两个年级,六个班,六个教师,一百多名学生,学校的登记名册上盖合浦县公立小学印章,签署县长大人的大名,在东馆、陆湖一带名声非常响亮。另一所在钟家村,叫崩赖小学,只有一个班,二十几个小孩,不设年级。钟家村位于陆湖垌西南角虎尾尽头,居陆湖垌偏僻处,离陆湖村公所最远。据说是一位侨居南洋的商人,名叫崩赖的钟姓贤达得知家乡子弟读书有困难后,个人捐资修建了这所学校。崩赖小学聘请不到外面的教师,师资力量较差,年龄大点的孩子大多跑到泥岭学堂上学了。陆湖垌的小孩一般到了八九岁的年龄开始到学校读书,也有不到学校,在家跟私塾先生学的。</p><p class="ql-block"> “十一伯母!”陆铭莲停止背诵课文,搬来一个秆墩靠近家娘坐下,跟家娘说话,“半百哥的记忆力真好,在学堂背诵《三字经》一字不漏,先生铭弼五哥夸奖半百哥,把张梓豪气坏了。”陆铭莲跟半百同辈,年龄比半百小些,是中城楼药材八伯的女儿。半百的父亲排行十一,跟半百同辈的其他人便叫家娘十一伯母或十一婶。“半百背诵课文好关张家狗崽什么×事?张家狗崽要气就让他气么!”家娘佯装出愤怒的样子。“张梓豪还和半百哥斗‘老虎吃猪’呢,不过让张梓豪这小子赢了;斗赢‘老虎吃猪’没什么用处,半百哥在学堂背诵珠算口诀和打算盘得了第一名,那才算有本事呢!”陆铭莲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话,我估计家娘不一定能全部听懂,像什么“老虎吃猪”,什么“珠算口诀”,家娘哪里懂得他们这些读书人的事情,更不懂得学校里玩的游戏。我当时也不懂什么是“老虎吃猪”,后来看见半百和胡更火玩过几回,才知道“老虎吃猪”的玩法。</p> <p class="ql-block">  以前的小孩子读书,一是背诵课文,二是学算术,包括珠算。此外有些学校开设了音乐、书法、诗画等。音乐是独立的一科,书法、诗画归国文科。半百他们学珠算,打加减乘除要背诵口诀,平时主要练“九九归一”。上珠算课那阵,半百每次从学校回到家,书箱一搁就拿出算盘架到板凳上,一边念着口诀,一边拨弄着算盘珠子,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一加一,二加二,三下五除二……”打“九九归一”从一到九依次翻倍相加,第一遍加到最后,继续按算盘上的珠子的数目相加,来回加三次,原先算盘上的珠子的数目就会调转过来,变成从九到一依次排列,个位的“一”变成了“九”,末位的“九”变成了“一”。</p><p class="ql-block"> 小孩子背诵课文多了就烦,烦了便特别喜欢上珠算课,上完珠算课可以斗“老虎吃猪”。学校里的学生用的算盘都是十三条杠,中间横桥分隔开为上二子珠、下五子珠两栏。在算盘上斗“老虎吃猪”分两边,一边为虎,一边为猪,虎这边在算盘的“二子珠”栏,占“二子珠”栏五栋,共十个珠子;猪那边在算盘的“五子珠”栏,占“五子珠”栏二栋,也是十个珠子。虎猪相向前进,相遇时如果对方没有后盾,即没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珠子层叠,就可以把对方吃掉,猪这边开始只能顺着吃掉对方前面的珠子,不能返回来吃,但如果顺利通过了对方最后一栋,返回时只要对方没有后盾,则同样可以吃掉对方;虎可以前后通吃没有后盾的珠子。猪虎斗智斗勇,最后谁把对方的珠子吃完谁胜。</p><p class="ql-block"> 半百的珠算课经常拿到第一,但下来斗“老虎吃猪”就没那么灵醒了,斗“老虎吃猪”属张梓豪的强项。胡更火说张梓豪斗“老虎吃猪”很有一套斗法,他可以根据自己是在“二子珠”的“虎”栏,或“五子珠”的“猪”栏变换攻守方法。如果在“二子珠”虎栏,他就以攻为主,尽量抢占地盘,如果在“五子珠”猪栏,他则以守为主,前进到了适当的位置,就稳住阵脚,依靠后盾保存实力,最后把对方的珠子一个个吃掉。</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半百和胡更火斗“老虎吃猪”,我在旁边观看,他们斗到抢“杠”时,胡更火抢先占了“杠”,半百继续往虎口走出一步,本来胡更火当时是可以把半百的“猪”吃掉的,但他偏不吃,跳到半百的杠栏上去,后面留出空杠,使得半百前头的珠子没法跨越,后面的珠子也无法前进,形成了首尾断裂的局势,结果半百输给胡更火了。胡更火取得胜利后扬扬自得地说他抢先占“杠”后没有吃掉半百的“猪”,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此招非常利害。又说此招是从张梓豪那里学来的,他用此招已经赢过好几场了。</p><p class="ql-block"> 我做好了饭菜,家娘要留陆铭莲和胡更火吃饭,陆铭莲和胡更火都说不吃饭了,回家再吃。陆铭莲本来还要讲半百和张梓豪在泥岭学堂争斗的事,见半百的眼睛瞪得像算盘珠子一样圆,才止住话。陆铭莲跟家娘打过招呼就回家去了,胡更火也跟着一块走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半百平时不太理睬我,他有他的事,一天到晚待在学校里。学校教半百的先生叫陆铭弼,祖籍也是陆湖垌,到了陆铭弼的前五代祖在东馆垌开了一家店铺,才在东馆垌的陈屋村盖房住了下来,在东馆垌留下了一支陆湖垌的陆姓同族兄弟。先生陆铭弼排行老五,陆湖垌人都叫他先生铭弼五哥。</p><p class="ql-block"> 东馆垌陈屋村和陆湖垌一样,以姓氏起村名,陈屋村人姓陈。先生铭弼五哥的前辈祖之所以选在陈屋村落脚,半百分析过里面的原因,他查阅过族谱和姓氏解说,得知陆湖垌的陆姓和东馆垌陈屋村的陈姓,原本同宗同源,陆湖垌的陆姓出自陈姓。所以半百说从这点上看,先生铭弼五哥的前辈祖选择陈屋村定居并不属于插进外姓。</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陆家村的陆姓和宋朝的文天祥的文姓,同属先祖陈敬仲的后裔,文姓一支原姓敬,敬氏庶孙以祖字为姓,敬姓传至五代时期的后晋时,为避讳晋高祖石敬瑭的“敬”字,去掉“苟”旁,改为文姓。文天祥曾作过陈氏宗谱序文,自认其始祖为陈敬仲。陆氏则为敬仲公十二世孙齐宣王之子田通的后裔,田通公被封于齐鲁平原县陆乡,其后人以封邑陆乡为姓。陆湖垌陆姓人不是直接从齐鲁平原县陆乡迁来,已经辗转赣闽等地。姓氏本来很复杂,有的姓氏同为一个字,但不一定同宗同源,而有的姓氏虽然不同为一个字,却同宗同源。陆湖垌人非常讲究姓氏源流,宗族观念特别强,这也是客家人的一个特点。我就是那个时候搞清楚了新城楼城门对联“胡公”的意思,陈姓、陆姓的始祖名为胡公满,“胡公”为陈陆姓后世子孙对先祖的尊称。</p><p class="ql-block"> 半百在学校很听话,聪明机灵,读书上进,先生们都非常喜欢他,先生铭弼五哥对半百更加器重,每次到其他学生家家访时都带上半百,平时抄写些教案,或者学校要出个通知、通告什么的,常常把差务交给了半百。半百待在学校多了,有时在学校耽搁了吃饭时间,家娘就叫我给他送饭。四乖娇却常常给我找麻烦,我身上有几处伤痕都与四乖娇的刁蛮有关。其中一处是额头上留下的疤痕,另一处是短了一截的右手食指。额头上的疤痕完全是四乖娇的恶作剧,短了一截的右手食指虽然不是四乖娇直接所为,但也是因四乖娇的所作引起。</p><p class="ql-block"> 从我过门拜堂时喊了家娘一声“娭”后,一直到和半百“圆房”成亲,都是和四乖娇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陆湖垌人对娶回来的媳妇不懂得疼爱,对“等”回来的童养媳就更不会有好的态度。媳妇和雇用的丫头没有两样,在这方面家娘表现得更为明显。家娘在公开场合说过,“等”回来的童养媳就要使唤,不能白养。我和四乖娇住在一起,一直都是像丫环侍候千金小姐一样侍候着她。虽然陆湖垌的人很看重传宗接代,不看重女孩,如果哪个人家没有男丁,就是生育有女孩也认为是断了香火,但有的人家对有了男丁后增添的女孩也非常宠爱,家娘对四乖娇就宠爱有加。</p> <p class="ql-block">  以前我对陆湖垌既重男轻女,又毫不吝啬送女孩子读书的现象不理解,过门后看见家娘对四乖娇的态度后,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来到陆家村那一年,四乖娇足足五岁了,还要别人铺床穿衣。家娘喜欢使唤人,四乖娇学足了家娘这点,也常常使唤人。一天中午,四乖娇和襄鸡三妹、阿六嫲、多嘴高婆十三婶家的阿大妹等几个女孩子在打谷场玩“抓石”,连续几轮都是四乖娇赢,四乖娇高兴起来把吃饭的时间都忘了,家娘让我给她送饭,饭送到了,她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四乖娇已经打到‘垒屋’了,我连‘食一’还没过关,不打啦,先回家吃中午饭再说了。”阿大妹见争不了上游,就不想再玩了,欲乘我送饭到来之机解散。“继续玩下去嘛!”四乖娇正在兴头上,生怕阿大妹走开,就讲好话稳住她:“‘食一’一过,就到‘食二’,很快就追上我了。”</p><p class="ql-block"> 按照家娘的吩咐,我给四乖娇送去了一碗粥和一小篮刚出锅的红薯。四乖娇端过粥一口气吃光,把碗往边上一搁,又抓起“抓石”的石子继续玩。我收拾好碗筷留下篮子往家里走,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四乖娇“哎哟!”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四乖娇面前滚落几块红薯,红薯还冒着热气。四乖娇则像神婆跳鬼一样抖动着脚,嘴里“呸!呸!呸!”地往外吐没有嚼烂的红薯。我猜想四乖娇是吃红薯太急烫嘴了,就向着她走回去。</p><p class="ql-block"> “死丫头嫲!你要烫死我呀!”四乖娇恶狠狠骂道,随手抓起地上“抓石”的石子向我掷来,我还没缓过神,就感觉到额头上一阵阵发麻,似乎有热乎乎的东西往外流,用手一抹,满手是血。四乖娇骂人时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看见我额头上流血后害怕起来了,几个女孩子也害怕了。襄鸡三妹、阿六嫲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丢掉手上的石子拔腿就跑。多嘴高婆十三婶家的阿大妹镇定些,没有跑掉,看样子她要把情况告诉大人,只见她一边往我家跑,一边大声叫喊:“流血啦!流血啦!四乖娇把人打破了头,流血啦!”</p><p class="ql-block"> 叫喊声过后,家娘和半百从屋里出来。弄明白了四乖娇耍横闯祸,家娘转身走回柴屋,找出一根干树枝藏在身后,重新从柴屋慢慢走出来,跟在半百和多嘴高婆十三婶家阿大妹的后面,嘴里带着微笑。四乖娇一动不动地站在打谷场上,家娘走近四乖娇,突然收起笑容,一手抓过四乖娇举起干树枝就打:“你这个挨千刀的,胆子真大呀,敢扔石头了!打瞎了眼就要你养她一辈子。”家娘那次确实是生了很大气,打四乖娇时下手非常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家娘打四乖娇打得那么狠的。</p><p class="ql-block"> 四乖娇向我投掷石头时不知深浅,距离又近,石头扎进很深的皮肉,后来半百摘来几片番桃树叶子放进嘴里嚼碎,敷到我额头的伤口上才止住了血。祸是四乖娇惹的,但过后家娘还是把账算在我身上,骂我是“扫帚星”下凡,还说在我打破头的前一天,有人就看见春湖水面漂浮出奇怪的颜色,后山鸟声也叫得异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短了一截手指的事发生在中元节过后收获花生之际。陆湖垌一年二十四个节令,上半年,正月立春、雨水,人们开始浸种,为早稻播种做准备;二月惊蛰、春分,张罗着播种花生、红薯、油菜;三月清明、谷雨,播种早稻;四月立夏、小满春播春种已过,在这之前大部分作物都播下了种子,只剩下一些补漏的作物了,如芝麻、黄豆之类;五月芒种、夏至,插晚稻秧。插晚稻秧一般都是在芒种前插完,很少往后推的,不过也有一些田地多的人家一时半会忙不过来,虽然雇请了工人,也要到了六月才能收尾,所以陆湖垌就有一句熟语:“莳田无到‘暑’,无系大地主。”说的就是插秧插不到小暑大暑的,就不是田地多的大户人家;六月小暑、大暑,暑末转到准备收割早稻上来。</p><p class="ql-block"> 到了下半年,七月立秋、处暑,忙于收花生,晚稻在这个时节也开始回青拔节;八月白露、秋分,多数人种上了大叶红薯和大麦,也有人挤空把芋头挖回家去了;九月寒露、霜降,收割晚稻;十月立冬、小雪清理塘泥,铲草皮烧灰做肥料,疏通圳渠;十一月大雪、冬至拔萝卜;十二月小寒、大寒种木薯、砍甘蔗。一年中只有蔬菜、红薯轮番种植,不分季节。总之在陆湖垌,一年里头每节每令都有活干,没有歇手的时候。尤其是其中的两个时节最为忙碌,最令人难忘——五月插秧和七月收获花生。老年人常唠叨:“食诶五月节,背囊晒出血;食诶七月十四,屎朏捱穿地。”(“过完端午节,脊背晒出血;过完七月十四,屁股磨透地。”)</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过后开始插秧,那时太阳最毒,插秧时弯着腰,没有谁不被晒掉一层皮的。到了七月中旬开始收获花生,收获花生没有插秧那么辛苦,但很麻烦。陆湖垌人管花生叫“番豆”,那时陆湖垌只种植一种叫做“挖豆”的花生品种,不像现在种植的这些,现在种植的花生品种,收获时苗一拔,花生果实会连同花生苗一起拔出。“挖豆”拔不成,拔苗时,花生果实带不出来,仍然留在泥土里。所以收获“挖豆”多了一道工序,拔完苗后,还要挖地里的花生。收获“挖豆”非常费时,一块五分宽的花生地,少则也要一个圩期的时间才能挖完。到了收获花生的季节,各家各户几乎是男女老少全体出动,轮流作业。陆湖垌挖花生使用一种短柄耙,一人一把耙子一个带柄畚箕,太阳猛时,再用竹竿撑起一个用甘蔗叶或芦苇叶编扎成的篷子遮挡太阳。挖花生时坐在一张矮凳上,或者干脆坐在地上,一只手使耙子挖掘,另一只手拾拣挖掘出来的花生果实。</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花生地在天湖边的坡地上,陆家村大部分人家在天湖边上的坡地种植花生,那里的土壤色黑,质黏,非常适合种植“挖豆”。天湖不但湖外边上的土黑,连同湖底里面的泥土也黑,这湖里湖外都黑,使湖面也黑出了变化多端的颜色。我在娘家时就听人讲过陆湖垌六个湖的颜色随气候和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情况,但到陆湖垌后,几次出到田垌都离湖很远。这次是我第一次走近天湖,自然要好好地作一番观赏了,本来当初就是冲着“美好的陆湖垌”来的嘛,不把陆湖垌美丽、神奇的湖泊、城楼看多看够了,不把陆湖垌清纯有趣的童谣听多听够了,我头脑中“随时逃走”那根紧绷的弦怎么能够松展开来呢!</p> <p class="ql-block">  干完地里的活回家之前,我去湖里洗手,到了湖边,顺手抓起一把泥来,手里的泥像黑胶似的。我又往湖里看去,湖底也黑得像一块冷铁。我洗完手抬起头来:天上白云碧空;再俯首看湖面,湖面也是碧空白云。我好奇地来回交替着抬头俯首,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湖面,这时的天空、湖面两维空间是同一图景:蓝天白云——白云蓝天。我分不清天上地上了。平时站在远处所看见的湖面,只有粼粼波光,其他什么也没有。我对陆湖垌的湖水等奇异现象一直很感兴趣,也喜欢琢磨:陆湖垌的湖水呈现不同颜色,会不会与湖本身的地质有关呢。比如天湖的土壤是黏胶质黑泥,湖底乌黑幽暗,湖水像盛装在一个垫有深颜色底层的盘子里,湖面形成了一块“镜子”。天湖显现天上的景观,不就是“镜子”在反射天空的颜色吗?!后来我把我的分析跟读书的陆铭莲说了,陆铭莲却说就算我所说的湖面形成“镜子”的说法是对的,也同样解释不了陆湖垌湖水变色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天湖是反映天空的景色没错,可是其他湖呢?比如说地湖呢?冬湖呢?冬湖冒出来的像奶水一样,是乳白色呀!镜子总不会映照出乳白色的奶水来吧!而且冬湖不单泛白,有人发现它有时还冒出红色的波涌来呢。”陆铭莲的一连串反问把我噎住了,她列举的那些现象确实不好用地质状况的差异去作解释。陆湖垌湖水的奇观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有很多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和见解,有人说跟陆湖垌地理相关,有人说跟陆湖垌的天象相关,有人甚至说与陆湖垌的人物、历史变迁相联系,那就更加神秘了。不管怎么说,看过了陆湖垌古老的城楼和神奇的湖泊后,我头脑中“随时逃走”那根弦,就绷得没有原先那么紧了。</p><p class="ql-block"> 陆湖垌的湖泊不但景色奇特,而且很多湖泊还有神奇的故事。吐禾七伯讲过天湖的来历,说陆湖垌人的先祖来陆湖垌之初,到处是荒山野岭,气候燥热,一片荒芜,先祖们平沟填壑,勤耕苦种,却依旧是水土不纳,秧苗不欣,瓜果无收。先祖们创业艰辛,屡遭挫折,居所不稳,生活不安,甚至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有一天,天空突然掠过一只猛虎,紧接着电闪雷鸣,天崩地裂,先祖们连同先祖们栖息的地方被一股强大动力推挤到漆黑的山谷,先祖们昏睡过去,整整睡了九九八十一天。苏醒后陆湖垌完全改变了模样,天空明朗,大地湖泊遍布,溪流纵横,而先祖们醒来时就躺在一个湖泊的旁边,那个湖泊就是原先的山谷。因为之前看见了虎,先祖们就把虎视为陆湖垌人的天恩,又因得益于湖泊,故称身边的湖泊为“天湖”,并在天湖的边上建塔纪念。其他的湖也一一起了名字。</p><p class="ql-block"> 我过门来到陆家村后,时时处处都在留意陆湖垌的奇特风光和曼妙的故事传说,从村里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不少。家娘倒是懂得很多有关陆湖垌的历史传说和故事,但家娘不怎么愿意跟我提到这些,有时见我表现出来的兴趣过于浓厚,还用眼睛剜我。家娘觉得我应该把精力放在农活和家务事上,她给我传授的也只是耕种田地和操持家务方面的知识。</p><p class="ql-block"> “昨天九叔公帮我们把花生苗铲掉了,今天我们勤快些挖,午饭前挖完靠近湖边那垄地,下午继续挖,再挖一垄,这样的话不出三天就可以挖完这块花生地了。”路上家娘向我交代当天的活儿。家娘考虑问题很周到,安排活儿会把方方面面的事都考虑进去。我和家娘大清早出来,半百到学校去了,四乖娇还在睡懒觉。早上没有太阳,不用支篷子,花生苗已经撂到地垄边上,我们来到地里后可以直接动耙干活了。地上残留的花生苗叶子沾满了露水,地面湿,我们只能坐在凳子上挖。</p> <p class="ql-block">  陆湖垌人挖花生都带上午饭,一挖就是一整天,中午吃完饭接着挖,不回家歇息,有的人家太阳下山了还继续挖,那时就会叫家里人送饭。那天我们是在地里吃的中午饭,家娘是打算挖到深夜的,马灯都准备好了。“丫头嫲,我现在先回家做晚饭,你在这里继续挖,无论如何今天我们都要把这垄地挖完。”家娘怕四乖娇忘记做饭,到了下午太阳快下山时就回家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坡地上。</p><p class="ql-block"> 天黑下来后,别的人家收工回去的收工回去了,继续挖的也有人送来了晚饭,我想家娘很快就会来了,就点亮马灯准备接着干。刚点亮灯,就看见了四乖娇。家娘没来,是四乖娇送饭来了。“丫头嫲,干了一天活,才挖那么一丁点东西呀?”四乖娇一来到就学大人的样子教训我。“嫌别人挖得不够快,你自己也来挖呀!”我把家娘用过的耙子扔到四乖娇面前,顶了她一句。</p><p class="ql-block"> 四乖娇没接耙子,把装饭的篮子放到我面前,顺手从畚箕抓起一把花生往衣衫上一擦,剥了壳就吃起来,然后又在夜幕下把挡太阳的篷子卸下,拉到地垄边压在花生苗上,躺到篷子上睡觉。篷子松软,又垫有花生苗,躺在上面当然很舒服,但花生苗已经撂在地上过夜,里面最容易藏匿虫蛇之类东西。我怕四乖娇被虫蛇咬了,叫她起来,她不听,独自一人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悠哉游哉地吟唱起一支名叫《排莲子》的童谣来:</p><p class="ql-block"> 排莲子,子排莲,</p><p class="ql-block"> 排过海水到沙田;</p><p class="ql-block"> 沙田打多笑,阿婆落海庙。</p><p class="ql-block"> 三日三,九日九,</p><p class="ql-block"> 羊牯摊,矗直(举起)手;</p><p class="ql-block"> 咕力咑咑,估上矣估下!</p><p class="ql-block"> 我吃完饭提起马灯收拾碗筷,灯光照射到四乖娇那边,隐隐约约看见一条手指般粗的蜈蚣爬行在四乖娇的裤管上。“有蜈蚣,别动!”我大喊一声。四乖娇吓了一跳,就不敢动了。我拿起耙子欲打蜈蚣,但怕伤到四乖娇没有下手,蜈蚣继续往四乖娇的裤管上爬,情急之下我用手拍打,蜈蚣从四乖娇的裤管上被打掉了,但我的食指却被蜈蚣咬了一口。地头上的蜈蚣比屋里的毒得多,被咬后重者丧命,不丧命的日后也会烂掉一截筋骨或一层皮肉。</p><p class="ql-block"> “不挖啦,快回家啦!”四乖娇知道自己又闯了祸,马上收拾用来挖花生的所有工具以及送饭的担子,催促我赶快回家。回到家后家娘埋怨我笨,说怎么能用手去拍打蜈蚣呢!接着家娘又问我们有没有打死蜈蚣,如果不把蜈蚣打死,第二天早晨蜈蚣就会出来在草丛或树枝上“吊颈”,那时被蜈蚣咬了的人就会跟着遭殃。那天我们没有打死蜈蚣,让它跑掉了。第二天蜈蚣有没有出来“吊颈”,谁也没看见,但后来我被咬的手指一天天红肿起来却是大家看见了的。到第三、第四天,我的手指肿得像个胡萝卜,疼痛难忍。半百跑了一趟犁佳水舅舅家,舅舅家的村上有一位治疮疦刀伤虫害很拿手的郎中。舅舅带着半百去见郎中,郎中问明情况后,到外面田垌里转了一圈,采回一堆草药,捣碎后用芋叶包好交给半百,叫半百把草药拿回去分三次用,一天换一次药,说三天后红肿就会变轻,那时他再来揭脓口。</p><p class="ql-block"> 半百回来后就按照郎中的交代帮我上药,上药后第二天我的手指果然没那么红肿了,颜色比原先变浅了些。三天一到,郎中背着药包准时来到我们家。郎中揭开我手指上的草药渣看过伤口后,吩咐给他准备烧酒、器皿。半百就到厨房取来半瓶烧酒和一只盘子。郎中往盘子里灌进浅浅一层酒液,划火点燃,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放到火苗上燎烤,稍后又叫半百抓住我的手。我知道“揭脓口”是要划破伤口,于是把头偏到一边不敢看。</p><p class="ql-block"> 我刚把头偏开,郎中一刀就刺进了我发肿的手指上,刀子是如何刺破手指头我没看见,但我感觉到手指头上有液体的流泄。半百站在旁边紧皱着眉头,郎中示意他找来草纸把污物擦干净,然后转过身从药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用一个小勺挑取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到我手指的伤口上面,又让半百换了一块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伤口。</p><p class="ql-block"> 郎中把包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后,看了一眼我刚包扎过的手指,眉毛一扬,说道:“你的手指早已经致毒很深,好在处理及时,不然就严重了。现在没事了,再过几天就会慢慢痊愈。”没几天我的手指果然消肿结疤。不过由于结疤过程中肌肉收缩,指头短了一截。</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一连发生了两件倒霉的事情,家娘却仍旧只是埋怨我一个人,认为是我这个歹命之人招来的晦气。不过我对此早已习惯,能够忍受童养媳这种特有的苦难生活,因为“有美丽独特的湖泊,有古老玄妙的城楼,有清纯有趣的童谣”相伴,我就慢慢地不怎么觉得童养媳的身份不体面了,不怎么觉得童养媳的身份低贱了,头脑中“随时逃走”那根紧绷的弦有了松弛的迹象。</p><p class="ql-block"> 我手指“揭脓口”以后的好些日子,在家什么事都干不成,外面田地里的活也没法干。正好那些天半百在学校的事情特别多,不能回家吃饭,家娘就叫我给半百送饭。以前我虽然去过几次泥岭学堂,但从未进入教室仔细看过,没想到那些日子天天都要往学校里跑。这对我来说倒也是件好事,没有读书的命,沾点学校的运气也好,所以每次家娘让我给半百送饭我都非常乐意。</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去送饭,走到泥岭学堂山坡脚下时,一条黄狗从路边一间草屋里窜出,在我七八步远的地方龇牙嗷叫,我不敢再往前走,放下篮子蹲下身欲捡石头打狗,找不到石头,心里更加惊慌。正当我惶恐不知所措之际,侧面飞来一根棍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黄狗的后腿上,黄狗叫喊了几声,拖着一条斜腿走掉了。我顺着掷棍子的方向看去,胡家村阿癫二站在那里咧开嘴看着我笑。我捡起装饭的篮子,他也去捡掷狗的棍子,然后回头跟我说话。</p><p class="ql-block"> “三姐给半百哥送饭呀!”阿癫二盯住我手里的篮子问道。“是在给半百送饭呢!”我应了一声,就要走路。阿癫二也跟着我走,我就问他:“阿二到学校读书了吗?”“我哪里懂得读书,我是来看半百哥读书呀!”阿癫二咧了咧嘴答道,然后就跟着我来到了学校。泥岭学堂有六七间屋子,围成一个院落,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排房子是一个小礼堂,其余的是教室,教室里面有内墙隔开的小屋,供教师休息、备课。学校大门朝东,旁边的小屋住有一个工友。院子周边,屋子和屋子之间没有连接起来的地方砌有围墙,学生上学走校门,但围墙有几处崩塌的地方没有及时修复,有些学生图路近就从崩塌的地方进出,缺口内外已经踩踏成一截小路。院子里面种有不少紫荆和板栗,院子外面靠近围墙的地方长有一大片苦楝树,入秋后苦楝树开始落叶,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残留的果子,一群“凸髻郎”(鸟,头上的毛突起,屁股边上长橘红色的羽毛,外形似麻雀)唧唧喳喳叫着,啃吃树上的残果。</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骂了一句“死‘凸髻郎’!”一群“凸髻郎”便“扑!”地一声飞走了,偶尔一两只飞出去又折回来,看见没人再扔石头,又继续啃吃残果。阿癫二吓唬鸟群骂了一句“死‘凸髻郎’”,我把“凸髻郎”错听成“读书郎”了,以为阿癫二骂半百他们呢,就问他一句:“阿二不喜欢读书,是怕读书辛苦吧?”</p><p class="ql-block"> “读书要用脑是够辛苦了,不过半百哥头脑好使,他没事,我不行,我一看见书本脑袋就痛。”阿癫二皱了皱眉头。又说:“另外,我们家也没钱供我读书呀!”</p> <p class="ql-block"> 阿癫二说起读书的话题时情绪还好,接着说下去,说到没钱读书时就激动起来了,后来还骂起了自己的父母。骂父亲在世时没用,没积攒下钱来供他读书。在陆湖垌,父母是不能骂的,骂自己的父母是最不孝的行为,是要受到诛罚的,所以阿癫二在陆湖垌的口碑非常不好。阿癫二跟半百一样,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父亲死后不到两年,母亲就改嫁到钟家村去了,当时阿癫二也跟着过去,成了“带龟子”。“带龟子”是陆湖垌的说法,按官话说就是拖油瓶。陆湖垌的“带龟子”是外姓人,受人欺负,阿癫二在钟家村待不到半年就跑回胡家村来了。本来阿癫二和胡更火是同族兄弟,同一个曾祖父,但胡更火的父亲和其他叔伯不太顾及到阿癫二,阿癫二也就养成了一副浪荡无教养的秉性。</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不但骂父母,在乡里常常耍蛮横,平时手上拿着一根打狗棍,身上别着一把杀猪刀,愣头愣脑。但他唯独敬畏家娘,只有家娘讲的话他能听得进去。阿癫二的母亲改嫁前,和家娘时常走动来往。阿癫二比半百小两岁,他家田地少日子不好过。家娘觉得这母子俩可怜,时常给母子俩带上一篮红薯、芋头,或捎上一袋木薯干之类杂粮碎食,碰上磨粉做籺也会挑出几个带去,每每这时,母子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阿癫二的父亲刚死,就有人劝阿癫二的母亲改嫁,胡家村全村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包括胡更火的父亲和同厅下叔伯兄弟,家娘却好几次劝说阿癫二的母亲要慎重考虑,不要一时糊涂伤了孩子的心。</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敬畏家娘,也顺从半百。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时一旦出现意见分歧,他唯独听半百的,有时争吵动了拳头,他也一定站在半百一边。阿癫二个头不高,但长得结实,皮肤粗黑,吊眼龅牙,看上去是一副典型的凶相。阿癫二不读书,但经常到学堂转悠,他说他就喜欢看半百读书。他家就在泥岭山坡下面。阿癫二最看不起张梓豪,每次看见张梓豪斗“老虎吃猪”赢了以后的得意样子,他就来气,扬言哪一天非把张梓豪的算盘砸个稀巴烂不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span></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 我和阿癫二来到半百他们的教室,没看见半百,教室内张梓豪、胡更火、陆铭莲以及另外几个我不认识的学生围坐在一起,先生铭弼五哥也在。阿癫二走近教室,扒在窗户上往教室内看热闹。我在教室外面找了一个石墩坐下,心想,也许半百到别的教师那里忙活去了。刚坐下来,就听见教室里面先生铭弼五哥讲课的声音,先生铭弼五哥讲的是客家话,陆湖垌学校历来采用客家话授课,有的学生走出陆湖垌求学或谋事了,仍然改不掉客家话口音。</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说:“今日对对子,好多只同学都接对诶,总嘅来讲无错。当然齐家人对出来举啲对子各有各嘅思路捞谂作,有好有歪,等阵间涯兜正一只一只评判。”(“今天练习做对子,好几位同学都接对了,总的来说不错。当然大家所对的这些对子各有各的思路和想法,有好有差,等会儿我们将逐一讲评。”)</p><p class="ql-block"> 按照学校的课程安排,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学生做对子。先生铭弼五哥让学生练习续对,他通过一个故事引出对子的上句。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一个秀才赴京城赶考,路过一家客店时天黑了,就投宿下来,店主得知客人是赶考的秀才,就出了一个对子让他对。店主出的对子上句是:</p><p class="ql-block"> 鳅短鳝长鳗有耳</p><p class="ql-block"> 秀才苦思冥想了一夜却才思不涌,理不出头绪。第二天秀才准备继续上路,店主给秀才撂下一句话,使秀才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店主对秀才说,如果你连这样的对子都对不上,就没必要再去赶考了,去了也是白搭。秀才听了店主那句话后,当真不敢再往京城走了,也没脸回家了,成天绕着客店转圈,反反复复念叨着店主那句对子。后来秀才至死也对不上对子,死后变成一只子规鸟,一天到晚不停地啼叫,重复着那句对子。子规鸟的叫喊声凄惨悲凉,人们听后无不为之掉泪。一天,一个农夫听到子规鸟的叫喊声,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就丢去一句句子续对,句子对仗工整,搭配合理,词意恰当,子规鸟终于有了答案,从此不再哀啼。</p><p class="ql-block"> 先生铭弼五哥故意不说穿农夫对的句子,引得学生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续对,他们作出对子来后都非常自信,认为自己作的句子文采生辉,天衣无缝。学生们把自己作的句子用毛笔写在草稿纸上交到先生铭弼五哥手里,他们对的句子分别是:</p><p class="ql-block"> 河深渠浅水无穷(张梓豪)</p><p class="ql-block"> 月明星稀云无踪(陆铭莲)</p><p class="ql-block"> 风急雨紧雷无声(胡更火)</p><p class="ql-block"> 花红柳绿春无常(其他学生)</p><p class="ql-block"> 日短夜长时无尽(其他学生)</p><p class="ql-block"> 猪薄狗瘦屋透光(其他学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学生们争论不休,你说你对的句子最好,我说我对的句子极佳,说着吵着把屋子都快吵崩了。过去小孩子读书,教师经常要他们作对子,陆湖垌的小孩子认得几个字的都会对对子。他们喜欢对对子跟喜欢吟唱童谣一样,这是陆湖垌一个非常普遍的人文现象,也是陆湖垌一代一代留传下来的一个风尚习俗。作对子很讲究,每副对子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词性相应,“天对地,红对绿,四五对六七”。</p><p class="ql-block"> 学生们闹腾了一阵,累了,见对完对子没事干,就要先生铭弼五哥说出农夫对的句子,先生铭弼五哥没有出声,只是在笑。</p><p class="ql-block"> “一群没×用的东西!”阿癫二看见学生们吵闹了半天,只对出那么几句也许在他眼里纯属劣等的句子,再从人群中一个一个挨着找,又没找见半百,心里不爽,就气呼呼地来到教室门口,一脚把门踢开,“半百没来对对,我来对。我对出的句子比你们这帮狗×的强。</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突然闯入,引起学生们一阵骚乱。</p><p class="ql-block"> “阿二你来学校胡闹,小心我打烂你的脑袋!”先生铭弼五哥拿起教鞭敲了敲桌子,大声警告阿癫二。阿癫二好像没听见一样,仍然往里走。</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你能对对子就对么,对好了就说给大家听听呀?”张梓豪站出来挑逗。</p><p class="ql-block"> “说就说!”阿癫二向前跨了一步,润了润嗓子,大声念出他对的句子:</p><p class="ql-block"> 狗强人弱食无着</p><p class="ql-block"> 阿癫二话音一落,一帮学生就笑,但看看先生铭弼五哥,再看看阿癫二,不敢放肆,就把笑声止住。阿癫二更加得意。先生铭弼五哥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他可能没有想到阿癫二也能对对子,但看得出来,他是打从心眼里觉得阿癫二对的句子不错的。后来先生铭弼五哥在其他地方说起过那件事以及当时他之所以要对阿癫二持强硬态度的心情。先生铭弼五哥对阿癫二即兴对出的句子评价很高,认为那句对子是有感而发,但在那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又不能给阿癫二这个捣蛋鬼戴高帽的,不然他就会更加狂妄,所以先生铭弼五哥说他当时虽然心里是那么想了,但到了嘴上就变成了:“对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而且说完就要把阿癫二赶走。</p><p class="ql-block"> 恰巧,就在先生铭弼五哥过来赶阿癫二时,半百进来了,阿癫二一看见半百进来就乖乖地退了出去,先生铭弼五哥也借机叫半百对对子,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和过来。</p><p class="ql-block"> 过后我得知,在学生对对子之前,半百一个人在小礼堂抄写婚帖。那天上午学校还在上课,胡更火的父亲允绍大伯派人来找先生铭弼五哥,说胡更火的哥哥阿胡八准备娶新娘办酒席,选好了下个月初一迎亲,要先生铭弼五哥在学校找人帮抄写帖子。先生铭弼五哥已经安排最后一节课让学生们对对子了,学生们平时非常喜欢上对对子的课,不管抽到哪位学生抄写帖子都会耽搁他练习做对子,但允绍大伯把抄写帖子的东西都带来了,实在不好推托。</p><p class="ql-block"> 上完第三节课后,先生铭弼五哥把半百叫去,将允绍大伯派人来请抄写帖子的事跟他说了,又把抄写帖子的名单和一摞空帖交给了他,让他抄写好请帖子后,再参加对对子。半百抄写完帖子后来到教室,看见先生铭弼五哥在训斥阿癫二,就停下脚步,阿癫二走出教室后他才从旁边绕过去来到前排,问清楚对子上联的内容,以及对对子的规则和要求,再认真看过张梓豪等人作的句子,然后对了一句: </p><p class="ql-block"> 龟圆鳖扁蟹无头</p><p class="ql-block"> “对得好!”半百说出他对的句子后,教室里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先生铭弼五哥也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半百,半百续对的句子和故事里留下的绝对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大家鼓噪了一阵就安静下来。先生铭弼五哥对刚才学生们作对子的情况进行了总结讲评,表扬了对子做得好的学生,也指出了不足,再次强调了作对子的技巧和注意事项。</p><p class="ql-block"> 我估计半百他们的课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打算先回家去,就叫阿癫二过来,欲让他把饭篮子交给半百。我还没把饭篮子交出去,先生铭弼五哥朝我招手,然后转过头去向半百交代了一阵话,半百就出来接过饭篮子放到窗台上,叫我先走,说下课后他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陈向东简介</span></p> <p class="ql-block">  陈向东,男,中共党员,警察,广西北海合浦人,全日制大学本科(法学学士)、在职研究生学历。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诗词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p><p class="ql-block"> 美术作品参加全军美展、西北五省(区)美展、省(区)美展,获省优秀(最高)奖;文学、理论、新闻等也有收获。文学作品获自治区报刊副刊优质稿二等奖,出版长篇小说、诗歌寓言集等3部,参加编著6部;学术论文在军队高等院校理论研讨会宣读,获全军政治理论刊物二等奖,参加自治区理论研讨会获一等奖。在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新闻作品、美术作品、论文800多篇(首、幅)。</p><p class="ql-block"> 从事过的职业:插队知青(生产队社员、公社农田基本建设办资料员)、军人(放映员、军校学员、药剂师、报社编辑、军区空军机关宣传干事、轮战营副教导员、导弹团宣传股长、航空兵师政治部秘书、政治处副主任、理论教员)、警察(公安厅政治部综合室副主任、主任,警衔办主任,地级市公安局副局长,警察学院纪委副书记,公安厅园建办副主任)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