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小院

張志强

一

三年疫情之后，人们憋足了劲好好干一整年。打工簇相邀搭伴，重振精神重燃激情。

然而，旅行家却预言2023年人类要面临三大灾难，巨大暴风雨的灾情必然是我们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民众接受的考验。

从一号台风珊瑚，二号台风玛娃，微信群里辟里拍拉。热心，满不在乎。表弟也应该到天津了。一通信马由缰，手指跳动起坤乾寰宇的微信。

微信语音五次，电话三遍，半个小时如隔世横空。前天，也是这样三番五次。通了话，表弟的声音却似微风落叶，我脑子里全是乡下留守空巢老人院落的景象。

我急切地骑上电动车奔向了白岩寺旅游路。表弟的小院整洁，是许多人羡慕的乡下小院，是许多县城双职工设法欲购的农村独院。舅舅在世时，每年春季整畦施肥，北瓜菲菜黄瓜豆角茄子南瓜萝卜白菜等绿色蔬菜，从春三月吃到秋九月。

表弟年前腊月二十八，2023年1月19日从古城疫情隔离观察室回到家，微信电话聊天宽慰，心中总担心他的孤单无力。白岩寺旅游路跨沟直通山腰，电动车10分钟就稳稳地停在了表弟的家门口。

荒草和自生的刺瑰小树苗长满了小院，从大门到窑洞，再从窑洞到卫生间一条人之形的小道是这家主人每日行走的轨迹。

表弟坐在床边，神色暗然地望着我，手摸索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云烟要递我。愣了一会，想到我不抽然后自顾自抽。床上衣服零乱堆放，地上锅碗全天次序，整个人心灰意冷。仅仅半年，怎么会这样？

我绝无想到宽敞舒心的住处变成这样，表弟整个人会这样无精打采。

舅舅在世时，这个小院我常来常往，表弟也精神十足。此时，精致的小院杂草丛生，院子里的树木也长成了有用之材。一线三孔砖瓦窑洞，小院宽敞明亮。此时，西边的窑洞后墙顶部被积雪泅湿，塌露出一个1米见方的天窗，一块床单临时遮挡着窑洞外的冷风。地上的傢具散发着霉味。东边的窑洞后墙全部塌陷，地板上泥土堆了一大堆。一个干净整齐的小院，表弟唯一的主人连续几年在外打工无人看管，荒落潮湿抹去了主人的亮丽和殷实。

表弟年前腊月二十赶在二十三回家，高速路口还没下车便被通知住进了县防疫隔离观察室，7+2天后回到家。一个不太乐观生活随意的人度过了一个别样的春节。

五年前的结婚照醒目地挂在墙上。地上，烟头堆积了一大堆。灶台上油烟落了一层，白墙上已渐渐有了星星点点的黄色。

“不，绝不能变成这样！”刘书记，我想到了村支书，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乡村振兴下乡入户整理户容户貌，五保户、留守老人的情景，一幕幕闪现在我的眼前。此时，我快速地在恼子里搜寻着邻里组合家庭的身边榜样，年近60岁的焦叔到老养子养女齐全，50岁的王哥半百夫妻恩爱毫不逊色于青春年少成婚。

一个小时的比三比四极力劝说，表弟近于麻木的双眼默默地噙满了泪水。

乡村振兴，各级政府密切关注农村人口的生活质量。县委县政府5+2工作法，《农村人居环境整治考核评分细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刻在我的脑子里。管理机制，公共设施，村容村貌，田容田貌，户容户貌，文明创建等相关工作要求我和学生一样强迫自己牢记。可表弟这个高中毕业生不了解，也不明白。

以人为中心？遇到困难才知村干部把村民当人，还是猪狗不如？《黎城县政策汇编》，我刚学过不到三天，现蒸热卖也要和刘书记理论一下。

我急切拔通了刘支书的语音通话。“他从防疫观察站回到家，村委三五个人一起看了他，救助了他白面、油，和他商量了维修方案”电话那头精明的刘支书快人快语。

“不管哪一户，镇党委要求不落下。雨季到来前，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他维修好，确保人身安全”。县包村责任干部城建局申局长，一副老相识和言细语帮刘支书勇于担当。

“砖、沙、工资合在一起，需要好几万，工头李海细细测算之后，快三个月了没个人影。”表弟很是无奈。

舅舅在世时，三万五万不在话下，6亩玉茭保收价一年6千，二个劳力一年打零工，红白喜事帮个忙，合计下来两人也能积攒2到3万余元。

“一个人打工在外，地里收成全让给了别人。心情不好，吃饭睡觉不好，落下了身体衰竭的毛病。一个月上不了满班，月月工资攒不下几个钱。回到家看病买药，日常开支......”表弟的诉说，也是我的生活进行曲，只是他的曲调里越来越暗淡无光。

那天，我心装不满穿过跌路一路飞奔回到家。表弟，1米71的个子，结实的象头牛，西装领带下一表人才。弟媳哭闹着回到娘家，从此江水东流不复返，村人曾戏说表弟不懂央媳妇的三招。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有限，全知全能便成了民间能人，能说会道也能混他个生风起水。

摸爬滚打中没能抬起腿伸展胳膊的表弟啊！

二

7月17日，5号台风“杜苏芮”在广东省湛江市南三岛沿海登陆，市防讯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对台风产生的雷暴大风的降水量、最大小时雨量紧急预报给市民和县镇各级领导和村民。

“昨天夜里，我躺在村委的避灾室里，看见了我爷爷我大大，可我还不想走。我蒙着头一夜没睡好。”坤乾寰宇的声音明显地带着黑夜的孤独，这孤独有点莫名的恐惧与无可奈何。

连日里，大雨连小雨，狂风雷声闪电也凑热闹，靳家街村李支书在村微信群里一再提醒搬离窑洞，避免次生灾害。元村的刘支书紧急救灾让表弟住进了村委。

元村支村委我年青时曾在那里工作过三个月。姥爷年代的久远，我记忆里只在相册里看到他那有神的眼睛。姥爷走的早，姥姥常年有病，困难困苦的日子让舅舅们一个比一个自成家业，这也曾是我励志做人工作的弟一拥资。

舅舅们走了，带走了那一生刻苦钻研的人生兴衰、处世经略。那密密麻麻抄写的几十本笔记，我第一次看时头痛的很，强记于脑的易经歌诀一个也没沾在脑子里，更不用说理解运用了。东西南北走向三年级小学生皆通俗明白，前前后后、高高低低的可有可无自然生存民间哲学于我无缘。舅舅们学艺成才很艰辛，为了二十八个字四句歌诀，大舅花三年时间春种秋收给赵师傅干活，荒废了自己的八亩责任田，第二任妗子也因此改嫁他乡，表弟从此失去了母爱。

表弟和我一样，力单，体力活不行。舅舅从他高中毕业早早手把手传他易经，在有父不显子的乡俗中，表弟的易经也不显于世间。

一个怀有济世经民易经方略的人就这样一个人睡在村委指定的临时避灾室。村委办公室原是村中的戏院和关地庙。那年我一天也没在办公室睡过，晚上放了学骑上自行车回家，早上学生上课前赶到学校，跑堂教学工作了三个月。

“学校在这，因为孩子王里会有大人物出现。院子里有什么异物出现异声响起，你都不要怕。因为我们是孩子王的师爷”。每遇不顺事，时任小学校长王老师一脸神气的话总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王老师己病故多年。元村的这一建于宋朝，沿用至今的青砖古木建筑我一刻也没忘记。临街的两层木楼一通五间，中间三间是我当时二年级的教室，北边的一间是办公室。教室的地板是三寸厚的木板，木板下是仓库，仓库里有村民打场子用的风车，学生的课桌。仓库的地板和院子一样是大方砖，方砖的暗水道直通庙院外的池子。每逢下雨天，王老师总要求学生们把院子扫干净，让雨水从暗道顺畅地流入池子。村子里的风车我用过好多次，并不感新奇。课后课前我时常从戏院穿过门洞走向池塘，不足百米的路程，我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石兽石台阶石水道，让我的美术教育从书本走向了生活，石匠们在我学生时代大兴水利建设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古时建村，一曰避风向阳建阳宅，人住暖和，家庭兴旺；二曰选“吉水宝地”建庙宇，敬神驱邪，关帝爷是武财神，一年四季五谷丰收，骡马成群，全靠关老爷保佑；三曰建池塘，靠天吃饭的年月，雨水贵如油，天上下的雨都要先流满池塘，池塘满了水再流向村中的小河。元村关帝爷庙和池塘建在一起，是四邻八村的水利建设典范，凿刻精美

的石块，烧制精巧的方砖，石匠们砌的精致完美。

表弟睡在这灵水宝地里，不知心灵会得到何许感悟。教书的三个月我感悟到了关帝爷的威武与耿介。

大舅红火的日子，一年在外办红白事的收入是父母的三倍多。三舅的60年测字艺术，在乡间流传的更多是做事认真。三个月了，刘支书还没有为表弟找到一位信得过的砌砖的巧匠。

真愁，这暴风雨天气。

三

7月25日，天还淅淅沥沥下着细雨，院子里的竹子早己被雨水压弯了。我打着雨伞迫不及待到沟边看扬树刺槐，高大挺拔的杨树在数日的暴雨冲洗下清新靓丽，偶尔有几颗叶茂枝繁的在狂风暴雨中倒伏在了地上，还有几颗被拦腰折断只剩下一个树桩，主干上的断技如白色的牙，愤怒地向天申诉不公，向路人展示“杜苏芮”留下的伤痕累累的烙印。

深沟里水泥石板砌的水渠里，湍急的河流夹着泥沙如一条黄龙在咆哮。玉茭的灾情只有10%，流串的风向只让崖边的野蒿高速路护坡的灌木丛倒伏了一片，我惊叹园林工人的防护林技艺，更感叹刺槐的强壮劲拔。刺槐不是民间做傢俱用材林的上等树木，却是山坡村庄合格的防风战土。

以后的日子里，村委小区工作群里，劈里啪啦地刷爆了网络新网“杜苏芮”的灾情。

白洋淀是我心中的美好，聪明机灵的小英雄雨来定格在了我的心中。2012年和机关的同志曾荡舟白洋淀，领略芦苇荡的迷人风光。没想“杜苏芮”却让白洋淀经历洪灾，整洁的楼房地板上铺满了儿时小河里玩的泥巴，宽阔的街道上铲车推土机忙碌地清理10几厘米厚的泥巴，想那洪水何等肆虐，想那人民子弟兵社区干部在洪水来临时疏散居民何等英勇无畏。

四

刘支记的微信终于有了回音。

“张老师，您表弟的窑洞修好了。”

拿着手机，我却忘了说声谢谢，直叹世事多不易，办成一件好事更不易。

我从表弟和村人的口中得知，几次暴雨过后，刘支书开着车行驶50里几次请泥瓦匠王师傅进村。修窑洞时，工程队在暴雨中抢进度。雨来时，一块30米长的塑料布把砖块、沙、石灰、脚架遮挡得滴水不进，雨停时，塑料布一掀开，工人们和灰的、砌砖块的细心地把工活做的很精细。

伏天的日子，太阳暴晒地张嘴，老天下多少雨，天一晴，地上干得走路不沾不滑，干活身上有八分劲不耍懒用六分。

7月30日，我的微信里多了张工程队铺装表弟窑后水泥路的照片。谢天谢地，我焦急的心稳稳的放下了。

8月3日，表弟用微信让我看见了他院子里的新情景。塌角掉块的土坯围墙和卫生间全部变成了红砖，院子里的豆角西红柿果实累累。表弟在微信里有了笑模样。

表弟说，5万余元，他开支了2万，村委镇党委在他院子里拍了照片，报到了县里，余下的3万多不用他操心。

表弟说，他要做一个大红福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