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北京

雁蕩山人

其一

京華與故友暢飲

招手故影熟，相望衰容疏，

互道人遲暮，不肯認年輸。

推盃話往事，換盞數不知，

沈浮成一笑，憑添一往復。

雁蕩山人於北京木樨地畫家朋友張明文家門口酒店。

　招手故影熟 相望衰容疏 互道人遲暮 不肯認年輸——大師有色院的家，山人很熟悉了，木樨地的新家還是第一次來。夜色中，大約到約定地點，山人在燈火闌珊的街影人流中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招手，山人先是一愣，馬上揮手回應。

一晃六七年不見，電話裡看不到形象，大師明顯消瘦衰老了不少。大師自然是先發現的山人，但到了跟前，邊噓寒問暖，還是邊不住打量山人，山人知道，他是故作沉穩，實際他也是發現山人一定變化很大，也是老成不少，互道光陰如梭，慨嘆人生苦短。

大師說，你還行，變化不大！大師老北京了，說話藝術性一點不亞於他的作品藝術性，實際是說，倆人都不行了，一個四十多變五十多，一個六十好幾了。邊走邊聊，說最近呀，我的畫風風格是大變呀，你都認不出是原來的我！山人接到，那是當然，人藝俱老嘛，您經過這麼多年的修煉，早已是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了。

北京公司緊張繁忙的工作結束之後，山人常常會抽空拜訪一些故友。本次拜訪的就是畫家張大師。張大師此時已經又重新組合了。

前妻原嫂夫人病故後，這位新嫂夫人只聽他電話裡介紹過。說是本來不想找了，結果，一個同班同學幫忙介紹了一個同級不同班的她的閨蜜同學，也是這種情況，也算是托底了解的，就順勢而為，畢竟好機會不是老等人的。

原嫂夫人也是北京人，蘭州化工學院畢業的，張大師是北京教育學院畢業的，沒出北京城，工作分配到有色院，兩個人旗鼓相當。

以前山人不時接待張大師，迎來送往，都要作詩唱和。經常是大師畫畫，山人就給題名，作詩，有時畫到深更半夜，山人就陪到深更半夜。

每次回到北京，大師就對嫂夫人吹噓，此行，王又給寫了詩！然後就把記下的詩給嫂夫人看。嫂夫人就問張大師，是當著你面作的嗎，沒有打草稿嗎？張大師佯裝驕傲地說，那當然，全即興的，打草稿都來不及！夫人說，王還真可以！我以後也作王的粉絲！

大師說與山人，山人哈哈哈哈一笑對大師說，我也告訴你一條好消息，據最新統計，截止目前為止，山人全國粉絲擁有量，又狂增了50%！大師聽了很驚嘆，表示祝賀，然後問，具體多少？山人說，您佔50%，嫂夫人的加入，又狂增50%，目前，您夫婦二位大神高居榜首，擁有絕對100%席位。大師突然好像明白過來，一聲噴飯般的在電話裡大笑起來！

在嫂夫人住院期間，山人去探望了一次，大師說，你嫂子理解你的詩比我更深，詩上的共同語言比我更多，我和她比差遠了，你們就多聊聊。山人知道，這是大師交給山人的任務，給出題了，估計他已江郎才盡了，虛假的善意的謊言都讓他說完了，他這是讓山人寬慰大嫂。

想想一時還真不知道如何開口，立馬轉念一想，應該拋開病情的話題，於是就把話題引向了山人的寫詩感想。說山人寫詩要先喝酒，先把人飘起來，先跳出自我，要靈魂出竅。嫂夫人說，你以前說過你在一個清代博物館老屋裡經常出現靈異事件和你的靈魂出竅，真的會靈魂出竅嗎？山人說確實是真的。說詩就是靈魂的昇華，是文章的昇華，靈魂不會昇華，就談不上詩。

實話實說，在寫詩上，你就是個傻瓜。就像繪畫，你只會畫工筆畫；就像寫字，你祗會寫楷書，這都是俗人，永遠不可能成為藝術家！工筆、工筆，顧名思義就是出工的，出苦力的，就是民工。出苦力需要，那都是開始學習的時候的過程，是原始積累，厚積了要薄發。

嫂夫人指指張大師說，他就是一畫畫就條條框框，他的教授怎麼畫怎麼說，規規矩矩，老老實實，雖然我不懂畫畫，我也建議他放開畫，什麼條條框框，都拋開！山人說，是的是的，嫂夫人太厲害了，大師要有你這種思想早出名了。

嫂夫人問，靈魂出竅是什麼感覺？山人說，我當時就是感覺很好，突然那天很多技術難題一下都解決了，任何事情好像都有了更好的辦法，覺得我好像開天目一樣，當時就一股腦兒湧現出一大堆改造發明。世界一時間都變了，房屋地面物品全變成通透的，透明的，分別各一次是寶石藍，寶石黃的世界。不冷不熱，人體舒服到了極致，山人想，我要告訴別人，別人會相信嗎？為了證實其真實性，山人用力“嘭，嘭，嘭”拍了拍大畫案，真的呀！本來還想用針扎一下手，用指甲掐一下手，已經感覺疼了，即使出點血，又能怎麼樣，別人也不一定相信！還有一次，一挪步，我就飄起來了，還從空中看到自己在工作。發現看不到自己空中的身體，一瞬間有一絲遺憾，不過，除此之外，一切感覺都有。發現在空中下不來，一下明白塵世是什麼意思，就是底層世界太汙濁，密度太大，容不得潔淨的靈魂。

寫詩的時候，不要有任何羈絆，就是要有李太白那種“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嫂夫人說，我也有同感，就是工作把我們牢牢的栓住，思想得不到昇華，我也想靜靜的放棄一切雜念，嘗試達到那種靈魂昇華的境界。山人說，很簡單，就一念之差，就是一念都不能有，我每次都是感覺太好，有貪念，想著多停留一會兒不下來的時候，給我打回原形。

嫂夫人說，你幾十年不吃肉是不是因為這個，山人說是，應該是不吃葷，我就是還達不到這種境界，結果兩難，做人不成功，做仙做不了。嫂子笑笑說，這不很好嘛，來去自由，半人半仙，最美的風景不就在水雲間，最美的藝術就在是與不是之間，你要做了仙，你張大師還高攀不上你呢！

看得出來，和嫂夫人的一番談話，效果不錯，從嫂夫人微笑的臉上看得出又憑添了幾分自信，鄰床的病友對我們的談話也投來了些許羨慕的眼光。走出醫院的路上，大師說，謝謝你了王，你們談的還可以，給你嫂子增添了很大安慰！

山人回頭一看，大師說話怎麼有些言不由衷，帶點酸酸的感覺，山人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酸，就讓你酸一回吧，沒有下回了。

面對嫂夫人的即將離去，大師是傷到心了，是那種難以承受的疼。嫂夫人比大師小七八歲的，山人又比嫂夫人小六七歲。

大師是高幹子弟，脾氣不定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發一下。每當此時，被嫂夫人一頓開導一頓數落，好像有約定，馬上收斂，馬上幡然悔悟，乖乖心平氣和地接受教導。

推盃話往事 換盞數不知 沈浮成一笑 憑添一往復——沈浮同沉浮，另有深的意思，是沉的異體字，原和瀋陽的瀋沒關係，簡化字混淆了瀋陽的瀋和沉、沈的關係。往復，人世間的任何事本來就是一個來來往往的重複，山人憑添的意思就是任何經歷閱歷不過是空添，白白增添一個重複的故事罷了。

原嫂夫人已成概念，可能顧忌到這點間隔，倆人就在街邊飯店落坐暢敘分別之情。大師血糖高，山人也不如以前能喝，就都慢慢坐喝起來。

大師又開始老調重彈，好多人都找不到出路，你就放著平穩的生活不過，浪跡天涯！山人也老調重彈，用蘇軾弟弟蘇轍子由的話說，雖然“人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情，將何適而非快？”山人“自放山水間，蓬戶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山人說，這個世界我來過，我還要證明我來過，盡可能領略祖國山水土地，人情風物，見識更多的人文物類，也不枉來世一場。有意義，無意義，自己不遺憾，豈誰又能不淡其而然也？

其二

北京公司返回前總裁宴請工作人員

昨夜鼓笙歌，玻廂環燈火，

主人盡主誼，紅雲映綠波。

群僚穆棣棣，眾座拱北爍，

至此氣亦振，如釋放自我。

雁蕩山人乙未冬夜辭京返金陵前總裁攜夫人於國貿某座一樓酒店玻璃包廂設宴款待大家。

　　昨夜鼓笙歌 玻廂環燈火 主人盡主誼 紅雲泛綠波——鼓笙，語出《詩經》“鹿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紅雲泛綠波”語出蘇軾“上元夜宴，淡月疏星繞建章，仙風吹下御爐香，伺臣鵠立通明殿，一朵紅雲捧玉皇”。紅雲原意是宮中伺衛官穿的紅衣服，是說伺衛官簇擁著皇帝的招待宴會。這裡比喻大家喝了酒，臉紅撲撲的。綠波，古代比喻酒。古代有過濾和沒有過濾的，沒有今天酒清及度數高，這裡引用比喻酒。大家端著酒杯，紅紅的臉，對著盛滿酒的盃子，所以山人說紅雲泛綠波。

北京工作圓滿結束，總裁及夫人宴請工作人員。國貿這地兒，屬大型高端的商業中心，用玻璃一隔就是高檔包廂了，誰讓這是寸金之地呢？人多人氣旺，什麼生意都不愁做。大廳本來檔次就不錯了，再用包廂包起來，那已經相當上品位了。隔著包廂玻璃也可以光顧繁花似錦燈紅酒綠的國貿夜生活。

　　群僚穆棣棣 眾座拱北爍 至此氣亦振 如釋放自我——穆棣棣，穆穆棣棣，嚴肅而又恭敬的樣子。語出唐李華《吊古戰場文》句，“飲至策勳，和樂且閒，穆穆棣棣，君臣之間……”，眾座拱北爍，北爍，北辰，北極星。語出《論語——為政》“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眾星而拱之”。桌子再大，人再多，大家當然是一個中心，都是圍繞著總裁的話題，所以說，山人就稱之為眾座拱北爍，也是眾星拱北辰的意思。

總裁夫婦安排的宴席很豐盛，但是大家還是很拘謹，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山人不吃肉，所以，只有素食轉過來山人才動筷子。但是，吃肉的也吃素，是通吃的，所謂盛宴，就是葷的多素的少，為了均衡，素的反而更吸引人，等大圓桌轉過來也不一定能留多少，不過也無所謂，吃多吃少，山人飯量沒多大了。

　　（對面是總裁及夫人，站著的是副總裁及夫人，拍攝位是山人。在坐皆各分公司總裁及以上機關幹部，山人什麼都不是，是被總裁強拉列位。）

北京當地小飯店碗很大的，這種高檔酒店就不敢恭維了，倒是有幾分江南蘇杭的小家碧玉，比較精緻，份量不大，儘管總裁一直催促，一定要吃好喝好，誰喜歡什麼菜可以再點另點，而且根據觀察，又加點了一些菜。

但奈何大家都能裝，都有點做作，個別人是吃好了。一群年輕人，就是總裁從中南海衛隊招的以江蘇籍為主的退役兵們估計沒吃太好。

回到住地，有個衛隊退役兵問山人，老王，我看你沒動幾下筷子，你一定沒吃飽，要不，我再請你在門口地攤再吃點兒。

　　（這些中南海衛隊退役的小夥子們個頭差不多都是一米八的，站在桌子旁的那個有一米九。圖片中間趴在椅子背上的這小子，就是因為他慫恿山人又去吃了碗麵惹得事，唉，山人這一生，就是太多照顧別人的情緒。）

聽話聽音，山人品了一下話意，感覺這話有意思。後生年輕，但腦子管用，山人說，你眼光很犀利，不瞞你說，再來一小碗刀削麵才好，再來幾兩二鍋頭應該還是可以的。要不，你請客，我付賬，咱們再坐一會兒？後生說，咱倆想一塊兒了，我也沒吃飽沒喝好，你請客，我付賬！

到了地攤兒，後生拿了一甁二鍋頭，報了兩碗刀削麵，山人是直接遞給老闆一百塊錢，除了酒和面，再來二十串烤羊肉，其餘以後算！老闆趕快提壺倒水，擺上酒杯。

　　後生生氣的說，老王！這還沒吃呢你就給錢，拍拍錢包說，準備著呢，說好我買單！山人說，早晚都是那回事，吃喝不分家。後生說，那下次我付！

吃完飯到民宿，總裁侄女女婿聽說後，當面數落起來，說你們是什麼意思？總裁花這麼多錢沒讓你們吃飽飯嗎？沒讓喝好嗎？一直不停的勸你們，儘管吃，儘管喝，今天放開吃，你們這不是辦總裁難堪嘛？

山人大包大攬說，是因為山人不吃肉，肉太多，所以就想再吃碗麵，是我拉著小伙子作陪。主任說，想著你老王就是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