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十六）

荣芳99

　　悟空让莲花回家给老卫说第二天就起程，他在老张叔村头等老卫。

悟空跟老卫出山一路欢歌笑语，晓行夜宿，见了不少世面，老卫还给悟空讲了沿途村庄的风土人情，以及山寺庙宇的故事传说……

老牛拉着他们俩悠哉悠哉地出山到了一个集镇，他们找家客店住下后，准备出去看看粮食行情。

由于山外秋季大丰收，粮价很便宜，他们俩没几天功夫就籴了满牛车的粮食，悟空记起老张叔的话，事办完早点回家，他就催老卫。老卫看山外粮食价钱这么贱，想多装点儿，悟空提醒老卫他家的牛太老了，几百里地，装太多怕老牛受不了，真要觉得需要再来也行。老卫这才迟迟打算返回。

　　山路蜿蜒，因为是重车老卫他俩每到傍晚便早早地停下来休息，第二天天大亮才开始出发。一路不急不慢地还算顺顺当当的。离家越来越近了，距老卫村大约只剩二十来里地了，但是老卫知道前边这道坡却是他们这一路来最陡的坡，所以他决定停下来休整一天，把老牛放到山坡上，让它啃些草皮，撒撒欢儿，然后再翻山。他和悟空也好缓口气。

这一天，老卫他们攒足了力气一大早就开始赶路。快要到家了，两人心情都很愉快，也忘记一路上的劳顿疲惫了。悟空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飘来飘去的云朵蓬松得像棉花团。天快晌午了，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老卫一手拿开肩上的麻绳，一手勒住牛缰绳。他示意悟空停下来，喘口气再继续往上爬。可当他抬头看天时，他却慌了，天空的白云什么时候染成了墨色，并且极速地聚在一起，越积越厚。他知道要变天了，他赶紧和悟空把帆布从车底层拉出来蒙在车上，没敢大缓劲，他们又开始往上爬，再爬二里地就到山顶时，起风了，风携着沙穿过浓厚的云，将雨滴一波又一波地撒了下来。老卫撸了把脸上的雨水往上看了看，然后给悟空说快到山顶了，悟空一扭头看到车后有一戴着斗笠的中年人正弓着身给他们推车，老卫也跟着悟空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只顾弓着身推车没发现老卫他俩看他。悟空他们两个相互对视了一下拉得更卖力了。终于到了山顶，老卫刹住车后连忙向车后的男人道谢。

“谢谢老兄，请问尊姓大名？”老卫感激地给推车的男人作了个揖。

“姓田，你就称我田老伯吧。”男人回答。

“田老伯？……”老卫看看那个人再看看自己，是不是下着雨没看清？这会儿雨小多了，他又疑惑地看看悟空，悟空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唉，管他呢，可能是下雨自己眼花了。老卫心里直犯嘀咕。

车已到山顶，再走就是下坡不用费劲了，那个推车人先行离开了。悟空他们停在路边。悟空累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上坡可比他在老卫家拉一个月的土掏力大十成还多。雨虽然小了，但还在下。要不然，他倒地就能睡着。节气已经过了小雪，老卫知道他们必须天黑之前下山，否则第二天如果地面冻着了，他们载满粮食的重车下山将会非常危险。

“现在是申时，天黑之前我们能到家”老卫见悟空赖着不想起身就鼓励他。

　　天已经不下了，老卫早年跟着岳父做生意山里山外的经常跑，走山路还是比较有经验，因为是重车，他把牛卸下来自己亲自把着辕，让悟空在车屁股后压着，这样下坡时好控制车速，安全行驶。他们很谨慎地慢慢前进。

“你不要命了？”老卫老大声地呵斥前面路边坐着的一个戴斗笠的人。

“咯噔”马车同时也立马刹住了，悟空向后仰了一下。他侧头看见又是刚才自称田伯的人正和老卫对视着。

“我若怕死，你们就得死！”老田很淡定地回答。

老卫把车往山内侧斜着放那儿，车把抵着山，没好气地上前去跟老田理论。当他走到老田面前时，腿都软了，嘴唇都是颤抖的，只见老田坐的地方大约一步远，枯草遮挡着路基塌陷，下边是万丈深渊。老卫倒吸一口凉气，“天渐黄昏，我的眼神确实不太好了，这要是走到此处再拐是怎么着也来不及了！”老卫边想边往车边退。他退到车边，去扒找东西。

悟空凑到老田身边一看，脸也吓白了，老田把斗笠摘下来慈祥地看着悟空，悟空这才回神注意瞧老田。

“这眼神，我咋这么熟悉呢，在哪儿见过，梦里吗？”悟空正发呆。

“徒儿，我们该回去了。”老田把手搭在悟空肩上。悟空激灵一下迷瞪过来，“师父……”悟空正要下拜。

“嘘……”老田示意悟空打住。接着与悟空附耳低言，悟空连连点头。

“不过，师父，我得再等五天，老张叔家房顶漏风，得赶紧修。”悟空觉得欠老张家情。

“好，五天后巳时老张村东头见”老田戴上斗笠。

“田老伯，您必须把这银子收了，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老卫诚心诚意地把银子塞到老田怀里。老田也没推让接过银子转手撂给了悟空:“拿去修房子吧，你们赶快下山吧，前面尽是坦途，大约十来里了，天不黑就能到家”老卫他们一连声地答应着开始赶路。

剩下十来里路全是平路，老卫赶着牛，悟空躺在车上看着天，他脑子中浮现出在老张家的一个个画面，想起老张日渐佝偻的身躯，张琳儿进来出去操持家务却满脸幸福的面容。耳边似乎还有张琳儿娘的咳嗽声。他又不想跟师父走了。老卫边赶车边想出门这么多天，家里的猪，莲花招呼得什么样？卫华的字有进步吗？一路平安他们各自到了家，老卫非常感激悟空，又给了悟空一些银子，悟空不收，老卫说给老张家修房用，悟空只好收下。

悟空回到老张家后感到气氛压抑，老张一脸苦楚，不见张琳儿出来，坐定后才得知张琳儿娘已过世。给她娘办完事张琳儿不吃不喝已三四天了躺着不下床。悟空听后，心里沉沉的。

老张看悟空回来了，开始有了生气，他给悟空说:“我借着你回来太劳累想喝汤，看她愿不愿意起床？”

“好”悟空点头。

老张去张琳儿屋里老半天才出来跟悟空说，女儿可能一会儿会出来。约摸半个时辰，张琳儿从屋里出来扶着墙走了几步，差一点儿栽倒。悟空真想上前抱起张琳儿，可是他不能，他挪动的脚又停住了。他心里在流血，他转身跑到柴房抱了一捆柴，蹲到灶火边，燃着火开始为张琳儿烧锅。灶火悄没声地把悟空的泪水抚干了。饭后，悟空跟老张叔聊了出山的经历，但只字未提遇到师父的事。他以已经冬天的理由催促张老汉修屋顶，并且决定第二天就开始干。

房顶在他们爷仨紧紧张张地忙碌中快修好了，老张在屋下当指挥，张琳儿给悟空递材料，他们配合地很默契。老张偷空儿看俩孩子干活儿的情景感觉很满足，但一瞬间老张又明白过来，这只是暂时的，他一直不知道悟空的心里怎么想。

房顶修好了，老张才算松了口气，房顶早几年都该修了，由于他日渐年迈加上日子捉襟见肘便一拖再拖。他安排张琳儿炒菜做饭，他要去买酒，准备和悟空晚上喝个痛快，趁酒劲他还想问问悟空愿不愿意留下来，如果因为他会拖累女儿，他情愿搬到花生地去住，也好成全女儿。

饭菜摆好了，悟空跟老张坐下，老张，悟空爷俩相互道谢，感情越来越近。谈话间一罐酒已被他们干了底。

“孩子，你来这儿好久了，我都没敢问，你家在哪里住？”老张问。

“叔，我把这杯干了。”悟空一仰脖“咕咚”一口酒很利落地咽肚了。老张见悟空没回答，觉得悟空可能有什么难处，就没再往下问。

“孩子，你看我越来越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你……”老张正说话。悟空拎起酒瓶把老张的酒杯斟满。

“叔，您喝您喝。我明天还得跟老为哥再出趟山，他觉得还得再籴点儿，因为外边粮食确实便宜。咱这几天光顾忙干活了，忘给您说了。”老张明白人家这是不好回答自己，得给人家点时间考虑不是？心里话说出来了，老张也宽慰了些，他端起酒杯也是一口闷。多少年都没今晚尽兴了。听悟空说明天又要早起，他们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本来回来的路上悟空决定留下来了，但回到老张家看到张琳儿因为娘过世生不如死，奄奄一息的样子。悟空立时立刻改变了注意，他要跟师父走，他不想张琳儿将来再因为失去他爹而痛苦。悟空悄悄地抹了把泪和衣睡了下来。

“师父救我”悟空被自己的梦话惊醒，借着月光他赶紧掀起被子看看自己的腿脚，然后又揪了揪自己的胳膊，看看没什么变化，翻个身准备睡觉，但悟空睡不着了，梦里的情景太真实了，他梦见他跟菩提祖师正在云头，突然之间他从云中坠了下来，半空中他挥舞着胳膊喊师父救他，他还发现自己胳膊腿满是毛发，不是人样。他师父伸手捞他时，他醒了。

第二天他辞别老张父女二人，如约来到村东头，师父已在等候他了，他们正要离开。

“师兄，师父说你今天就回来了，我来接你了，你不在他身边时，他老阴着个脸，可把俺老猪愁坏了……”悟空一抬头见老猪站在云头咧嘴对着他笑。

临行前，菩提祖师问悟空“还来不来了？”

“随时随地，但不知什么时候来”悟空回答。

“你呢，愿不愿到这世间？”祖师看看老猪。

“我听师父的，呵呵呵……”老猪乐呵呵地看着他俩。

话毕，二人一跃登上云头，风微微吹动了路边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