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

苍穹飞鸿

　 这可算是史上我乘坐最慢的一趟火车。

从彭城徐州到晋中太原不足千里之遥，火车竟然走了十多个时辰。后来方知，主要缘于横挡在晋冀两省之间绵延起伏的千里太行。

　　出华北平原，入晋中境内，已是午夜时分。这是此行最难走的一段路，火车穿越的不是一马平川，是峰峦叠障的崇山峻岭和纵横深切的绝壁峡谷。处之这样的险境，火车全然没了在华北平原上风驰电掣的铿锵之势，倒是像在黑暗深井中头顶矿灯的老矿工，一边奋力的打开前方的通道；一边气喘吁吁的匍匐在坑道里逶迤行进。

　　其实，现在去晋中太原不单有铁路，还有公路和民航。若是选择民航去晋中太原，还不足一个时辰呢。比之唐代大诗人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轻舟漂流，不知要快了多少个时辰。就是这样的慢车，也会让清时晋商乔贵发、乔瑧庸他们感到是种奢侈。当年，他们的马帮走西口出太行，叮叮当当，寒来暑往，披星戴月，往返一趟，少则半载，多则数月。

在现有出行的交通工具中，唯独对火车我有种特殊的情结。缘由，不只是经济、安全和舒适问题，更多的是那种其它交通工具难以获得的一种行程体验。我的家乡淮安过去没有火车，以前出行主要靠汽车和轮船，开通火车也就近几年才有的事，在煌煌百年的铁路家谱中，算是个辈份低得不能再低的晚辈

　　记得第一次坐火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与新婚不久的妻子，从徐州转乘火车去她河北老家省亲，那可是现在再也见不着的蒸汽机绿皮火车。

长长的站台上，溢满了候车的人流，满目望也望不尽。

黄昏时分，随着一阵嘶裂的长鸣，一列火车吞云吐雾，轰轰隆隆从东边驶了过来。火车离站越近，脚下的震颤也愈加剧烈，那种昂然、高亢、磅礴气势，不啻于沙场上连天云卷的金戈铁马阵势，让我感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灵震撼！

　　火车只在彭城徐州作短暂停留，又不知疲倦的承载一车旅客的期待和我按捺不住的兴奋好奇，借着黄昏暮霭，呼，呼，呼；突，突，突的加速起来，龙吟虎啸般的一路向西奔去。

我们俩乘的是趟过路车，好在不是旺季，还有空位，却好又是临窗。向晚的窗外，如似一帧帧五彩缤纷气势恢宏的画卷。落日的余晖，广袤的原野，暮色的池塘，归家的学童，影绰的村舍，华灯初上的城池，还有不时掠过的魁岸白桦。三维立体式的画面，在窗屏上，忽闪忽闪，一幅接一幅，在天地间次第展开，往复呈现，令我目不暇接。徜徉这样一种梦幻禅境，如同赏析了一次大师级美展，且又是在没有金壁辉煌的苍穹寰宇展厅。

　　西去，北上，北上又西去；徐州、德州，接着又深州。几经辗转，终于上了去老家前磨头的小火车。这是回河北深州老家最后一段路程，这是我有幸第一次，也是我唯一 一次坐过的燃煤小火车。尽管至今我没去过东北威虎山和夹皮沟那遥远的旮旯，但著名作家曲波先生的《林海雪原》，年少时我曾在昏黄的油灯下如饥似渴的拜读过，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在莽莽林海雪原上，形似乌龙，一路嗷嗷欢叫，一路突突奔跑，一路滚滚烟雾的那辆小火车。

　　我猜想：我座下的小火车与曲波先生笔下描写的小火车该是一个家族的弟兄吧。小而窄，仄又逼的车厢，摩挲得油光乌亮的硬木座椅，队列般的前后排列着，牵引小火车的还是传统的蒸汽机。车厢里是一张张既陌生又好熟好熟的面孔，孩提时代与发小杠着凳子跟着放映队，一村又一村，一晚又一晚，电影《地道站》《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总是看不够。片中的父老乡亲，与他们的衣着模样没啥两样，头上裹的也是北方那种特经典的一方羊肚巾，唯一不同的是电影里讲的不是方言土语。妻子瞧我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悄然拉了一下我衣角，“有啥好看的，我们老家祖祖辈辈穿戴就这样”。

　　和妻子第一次乘火车回河北老家探亲，已成经年往事。但那种“乡儿吃海参头一回”乘火车的新奇感；那种人在车中，车在画中，天然浑成的梦幻感；那种自由奔放的心灵，随火车一同穿越的酣畅感；那种力不可档，轰然奔驰的震憾感。或许就是我多年来偏爱乘火车出行的缘故吧，尽管此行是趟慢得不能再慢的火车。

　　火车依旧在无边的夜色和荒凉的山谷中盘桓穿行。车身晃晃悠悠，宛如幼时的摇篮。在唯有火车那节奏方能谱就的美妙旋律中，困倦的我，恍恍惚惚漫入晋中那如水的夜。

抵达晋中太原，已是次日午后。在“人说山西好地方”柔美悠扬的民歌声中，背起行囊，有点不舍的告别了堪称史上我乘坐的最慢一趟火车。

作者孙剑强(苍穹飞鸿)，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原南京军区首届书法印章研究会会员，淮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