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妈妈

漫天雪

我的妈妈名叫钟惠芳，她生于1927年农历11月初6，卒于2023年12月28日（农历11月16日），享年97岁。

　　2023年12月28日10点18分，我敬爱的妈妈因心肺功能衰竭，与世长辞，终年97岁。

97岁的妈妈，拥有勤劳能干、聪明睿智、善良淳朴、干净精致的人生。在她与生她养她并奉献一生的这片土地告别的这些天，孝子贤孙簇拥守候，亲朋好友列队拜别，左邻右舍十里相送，一切都进行得圆圆满满。

我所了解的妈妈的一生，有痛不欲生的悲伤，有欲罢不能的纠结，有荆棘坎坷的曲折，有时来运转的喜悦，有儿孙绕膝的欢乐，有走南闯北的见识，有晚年生活的怡静。谨以此美篇追忆我的妈妈，寄托我的哀思！

这是1976年我爸妈和大姑妈（爸爸的姐姐）来长沙到我家作客时，带他们去岳麓山玩时的合影。我爸妈的婚姻是大姑妈做的介绍。那年，我爸24岁，我妈15岁。因我奶奶去世得早，管家的大姑已经出嫁，爸爸家里还有我爷爷、两个叔叔和三个姑姑。妈妈嫁到袁家后，一个15岁的小姑娘，就挑起了照顾袁家老少的重担，其辛苦可想而知。两个叔叔结婚、三个姑姑出嫁，都是妈妈这个比他们都小的大嫂操办，后来又为我爷爷养老送终。妈妈很埋怨我的外婆外公不考察女婿家的条件，就把她从华容注磁口远嫁到沅江。妈妈多次跟我说，1954年华容发大水，外婆带着孙女逃难到沅江找女儿，我妈日子本来就过得很拮据，她一边做饭，一边对着在灶堂前烧火的外婆发脾气，说她们大人对她太不负责任，把她这坨肉丢在这里受苦受累就不管不顾了。外婆听了很伤心，也很自责，住了两天就带着孙女、含着眼泪回华容了。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外婆回家不久就贫病交加去世了。自此以后，妈妈很少回娘家。

1943年，妈妈16岁生下我姐姐，1945年、4 6年生下我的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是很小就夭折了。我是爸妈的第四个孩子。妈妈后来又生了我大妹、大弟和二弟。因爸爸眼晴不太好，身体单薄，做家务也不里手，帮不了妈妈什么忙。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差，妈妈有时脾气不好。我姐姐从小身体就很弱，经常生病，妈妈烦起来就会骂姐姐，说她是讨债鬼，何不早点死。姐姐当然是理解妈妈的不容易，她并不记恨妈妈，娘俩关系很好。1962年姐姐19岁。有亲戚给她介绍了对象。姐姐姐夫相处很融洽，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们确定了结婚的日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结婚的前三天，我姐姐患急病住院，经沅江县人民医院全力抢救，终因急性心膜炎引起心脏收缩功能减退至衰竭而无力回天，就在她结婚的那一天病逝了。爸爸妈妈悲痛欲绝，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多少年来，妈妈每讲起姐姐之死，就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她最后悔自己骂女儿的那些伤人的话，希望姐姐知道她是妈妈心中最优秀的女儿。这些痛苦的经历，我妈妈还给我的女儿们讲述过。姐姐走后，我妈又生了三弟和小妹，再苦再累，我妈再也没有拿孩子出气，给予我们的是最好的呵护和超级的温柔。后来，爸爸妈妈把我二姑妈的女儿介绍给了姐夫，这个表姐和姐姐同年，长得也象我姐一样漂亮，他们结婚后生活得很和美幸福。几十年来，表姐和姐夫对我爸妈也孝敬有加，妈妈心里是欣慰的。

屋漏偏遭连夜雨，1962年姐姐去世，1963年我家又被我同学烧红薯吃而引发火灾，袁家湾生产队近100户人家都被烧得精光。我家那时7口人，烧得只剩下一床摇窝被，还是我叔伯哥哥将我襁褓中小弟连被子一起抱出来的。生活极其艰难，我正读初二。让我意外的是，爸爸妈妈没有让我辍学，竟然让我继续读书。他们的纯朴想法是，不能让他们的女儿这么早就进入劳作状态，只要读得进，砸锅卖铁也要支持。爸妈让儿女们读书学习，自己辛勤耕耘、张开双臂为我们保驾护航。没有妈妈的全力付出，就没有我们后来的人生！妈妈，谢谢您！

这是1978年，我爸妈领着满叔满嬸到我家作客，我带他们到烈士公园游玩时的合影。

1993年，爸妈和健康成长的六个儿女。这是我们仅存的一张全家福，那时爸爸还在。我1970年参加工作到了长沙；1972年，大弟参军去了海南；1976年，大妹结婚，去了麻类研究所；1979年，二弟参军到了郴州；1989年，小妹大学毕业，留在广州工作，2000年移民加拿大。只有三弟虽然参军体检合格，但还是放弃了，坚持留守老家陪伴父母。

　　2003年，爸爸走了，享年85岁。后来10多年，因各自忙于工作生活，我们姊妹很少同时回家过年。直到2016年，6个子女难得聚首沅江合影留念，我们依偎在妈妈身边，度过了一个祥和欢乐的春节。这张照片拍得好！每个人都好开心，表情好自然。墙上的爸爸也入镜了，含笑看着妻儿们，很圆满！

这张照片是60年代初期，我妈妈和袁家湾的妯娌们相约到沅江县城照相馆拍的合影。她们都穿着当时比较时髦的深色斜开襟装，我妈站在后排中间，个子不高，但很精神。

小时候，我生怕妈妈“气痛”，她一发病就痛得汗如雨下。每次爸爸都会请老中医刘雨林来家搭脉开药，吃几副中药病情就可缓解。但妈妈病的这几天，我就要照顾弟妹的吃喝拉撒睡，任务很重，非常辛苦。所谓“气痛”，是老中医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肝内胆管结石，表现为右上腹疼痛，恶心呕吐、畏寒发热，巩膜黄胆 。每遇劳累、受凉，就会反复发作。1994年，我带妈妈到省邮电医院行“胆囊切除，胆道探查，T管引流术”，取出一颗泡发了的红枣那么大的石头。术后一年多，又复发上述症状；于1995年在沅江市人民医院急诊再行“胆道探查、T管引流术”，还是𣎴奏效。待她病情稳定，于1998年在省人民医院全麻下第三次行“左肝外叶切除胆道检查T管引流术”，这次手术，清除了肝内胆道的泥沙结石。自此，这个病彻底根治，一直健康地活了25年。妈妈做了三次大手术，她的坚强意志和战胜病魔的大无畏精神，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1969年，我先生的叔叔从抗美援越的战场下来回乡探亲休假。叔叔奉他妈妈，兄嫂之命到我家探访提亲。我和先生是高中同班同学，毕业后他下乡作知青，后来招工到县食品厂当工人；我回乡当农民，后招聘到公社任广播员。工作地点离得近，又是同学，我们恋爱了。先生是家中独子，无兄姐弟妹。他父母和奶奶特别重视女方条件，而叔叔是他们特别信任的人，能代表他们的意志。叔叔去我家的前夜，老天发大风把我家搭建的厨房上的茅草掀了一大块，抬头就能见天。我记得先生领着叔叔到我家时，妈妈正在生产队的黄花园里摘黄花。听我大妹说家里来了客人，而且是决定大女儿婚姻大事的客人，她急匆匆地摘了把黄花直奔家里。我关注着叔叔打量妈妈的样子，知道他很欣赏妈妈纯朴的打扮和麻利的手脚。那天，妈妈穿了件碎花的上衣，下着一条与碎花衣同色的纯色长裤，鞋子上有些土里的泥巴，但看得出是在草上擦过的痕迹。妈妈回家就点火煮面，那时没有煤炭煤气，全是烧柴火。叔叔和妈妈就在那看见天的厨房里聊着家常。很快，妈妈就把两碗面条端上桌，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和一些新鲜黄花菜，还有一些配色的香葱。叔叔说，那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面条。期间，我的弟弟妹妹都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穿着军装的客人，妈妈一使眼色，弟妹们嘻嘻哈哈地跑了。叔叔看着这些机灵活泼的小朋友很开心，说这就是你们袁家的希望！后来，妈妈一直很纳闷，问我望其的叔叔为什么没有嫌弃我们家细伢子那么多？为什么没有嫌弃我们家的房子看见天那么穷？我把叔叔向沈家奶奶爸爸妈妈汇报的那句话告诉我妈，我妈开心地笑了。叔叔说：“捉猪崽，看娘种”，晓梅的妈妈很利索能干，她教育出来的女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家里穷冒关系，她的弟弟妹妹都很机灵聪明，孩子们长大了就好了。我妈妈是很感恩的人，几十年来，她与先生的父母相处融洽，尤其是我婆婆，特别喜欢我妈住在我家。我婆婆92岁离世、公公96岁离世，我妈妈都亲眼看着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妈妈特别爱干净整洁。我参加工作之前，妈妈知道我要走了，手把手教我洗衣服的顺序，衣领袖口易脏要重点洗；针线手工如何操作不伤手；家里的卫生怎么做得不留死角……大妹到现在还记得她结婚那天，妈妈告诉她每天起床一定要叠好被子，铺平床单；记得桌子要天夭抹，房间要天天打扫……妈妈关键时候的嘱咐叮咛，让我们受益一生。

妈妈喜欢喝点小酒。喝酒从没喝醉过，直到去世前还在喝酒，喝了酒就喜欢忆苦思甜，但听起来一点也不烦躁；到最后这几年，她重复的故事更多，看着她由精明利索变得有些重复唠叨，我的心里很痛，知道妈妈真的老了，可能某一天就会离我们而去。

妈妈喜欢打麻将。只要有麻将打，她就精神抖擞，不知疲倦。她打麻将输的机会不多。即使输了，她也想得通。她经常说，打麻将肯定有输赢。我赢了，开心；输了，认账，老人家输点钱还好些。由于她的心态好，和她打麻将的婆婆姥姥都喜欢和她玩。这些年，她住在我家时，我们通过同事为她找了几位年龄相仿的麻友，可是打着打着，这几个麻友都渐渐力不从心而去世了。妈妈很想念她们，也深感自己时日无多，难免有些伤感。近几年，为了满足妈妈想打麻将的愿望，我只好约同学朋友来我家陪妈妈打麻将。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的老同学郭雪瑛、黄端林，是你们不顾路远、放下家事来陪伴我妈，让她在我家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

妈妈喜欢自己走路，不愿意别人扶着她走。80多岁了，走路还是大步流行，不弯腰驼背。

我和妈妈、大妹晓桃在我家客厅楼梯处合影。

2000年，我和晓桃陪妈妈游南岳衡山。后来，我和晓桃陪妈妈到张家界旅游，可惜当时的照片U盘没有找到。

大弟立明一家和妈妈在照相馆拍摄的全家福。

二弟立成夫妇陪妈妈游梅溪湖桃花岭公园。

三弟立平夫妇与他们大儿子一家和妈妈合影。

妈妈开心地与重孙小博涵在一起合影。

1994年，我和小妹志君在自家菜园前与妈妈的合影。

2017年志君陪妈妈在天一康园散步。2020年1月，妹妹妹夫回国陪妈妈过春节。因新冠疫情要隔离，无法见到妈妈，他们只得提前返回加拿大。到2023年，妈妈已有6年没见到她的小女儿了。

2017年，我和志君在天一康园陪妈妈散步。

1996年，女儿沈剑出国留学前夕与外婆生活照。

2009年，女儿女婿带着女婿的父母和9个月的孩子到沅江看望外婆。

2023年7月，沈剑回国探亲，自驾去沅江看望外婆，陪外婆做“凑十”的单人麻将游戏。

女儿手机自拍，三代人都好开心！

2003年，女儿沈菁出国留学前夕到沅江看望外婆。

2016年，沈菁从北京回家看望外婆。

　　2008年，妈妈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包子（我小女儿沈华的第一个孩子）。

　　2012年，包子5岁。幼儿园放暑假，包子来长沙陪姥姥打麻将。

2023年8月，沈华带着两个儿子自驾到沅江看望外婆。包子在清华读书半年，暑假来看姥姥。

小班尼的幼儿园也放假了，和哥哥一起来看望姥姥，陪姥姥打麻将。

1992年，爸妈到广州看望小妹志君和妹夫李光辉，

志君和光辉带着父母到广州动物园游玩。妈妈穿着黑色毛衣，戴着珍珠项链，外披白色针织衫，真的有蛮洋气。佩服小妹为妈妈所作的完美搭配，照片留到现在也不过时。

2006年、2008年，妈妈曾两次到上海。这是2006年，妈妈第一次乘飞机到上海。

我陪妈妈坐飞机。

在上海与我小女儿沈华在一起。

沈华牵着外婆的手，漫步上海街头。

在沈华居住的万邦家园家里合影。

我和沈华、女婿陈本荣在万邦花园的花坛边小憩。这次到上海，本荣尽孝心，要陪外婆喝酒。那天晚上，祖孙同喝绍兴黄酒。本荣喝得趴下，呕吐了。妈妈见状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对不起，让你喝多了。其实我晓得她老人家内心是蛮得意的，觉得自己还行，把一个毛头小伙子给喝醉了。

我和女儿女婿陪妈妈到南京路游玩。

女儿女婿陪外婆游外滩，以繁华的南京路为背景合影留念。

沈先生陪妈妈游览外滩景色。

2008年，我和先生带妈妈去灰汤电力疗养院泡温泉，做体检。这次体检，发现妈妈的血糖有些高。医生建议给我妈早晚注射胰岛素。妈妈不敢自己打针，不管她老人家住到哪个儿女家，就由那家为她注射胰岛素。十几年来，我和先生、弟弟弟媳、妹妹都学会了打针，且技术还不错！

这次陪妈妈去灰汤的还有大妹晓桃（穿红上衣）和大弟媳美云（妈妈左边的高个子）。

2008年，我和先生陪妈妈来到北京。妈妈人生第一次烫发。开始她硬是不肯烫。我对妈妈说，你这是第一次去北京，还要去瞻仰毛主席遗容，要正式一点才好。经再三做工作，她终于同意。这不，烫了头发多有气质！

我们俩陪妈妈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

我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在国家大剧院前坪留影。

我和妈妈在頤和园游览。

2008年，我俩和同学郭雪瑛陪妈妈到海南三亚游玩。这是妈妈在虔诚的拜见南海观音。

81岁的妈妈，轻盈地漫步沙滩，迈着矫健的步伐，手指前方，谈笑风生。

疫情封闭三个月期间，朋友们不能来陪妈妈打麻将，为了排除寂寞，逗妈妈开心，先生陪妈妈在家唱《找朋友》。

沈先生为妈妈献舞，妈妈为他鼓掌助兴，让妈妈安全地度过了隔离期。直到妈妈去世，她一直没有感染新冠病毒。

2023年12月18日（农历11月初6）是妈妈满96岁生日，在长沙的儿女和孙儿女、重孙儿女为她祝寿。

妈妈双手合十，祝大家清清洁洁，万事如意！

生日过后的第5天，妈妈突发脑梗，救护车送到医院。当时人已昏迷，左边手脚已无知觉。医生当场就下了病危通知书。看妈妈这个情况，我们兄弟姐妹商量，为了满足妈妈叶落归根的愿望，在医生的指导下，我们把妈妈送到沅江老家，在她自己的床上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这个视频是妈妈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招手。2023年12月25日下午3点多钟，我摸着妈妈的右手，告诉她，我是晓梅。小妹志君现在飞机上，很快就会回来看您。志君要与您打三个月的麻将，您一定要醒来哦！您如果听见了，就抓抓我的手。这时，妈妈放肆想睁开眼睛，终究没有睁开。她用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明她已经听到了我的话。然后，她又把右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向围在她身边的亲人招招手。您那一招手，我还以为您会活回来，可惜我理解错了，您是向我们说再也不见！自这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我眼见妈妈慢慢地血氧降低、心力衰竭，没有血压，于2023年12月28日上午10点18分停止了呼吸。我小妹回到家时，妈妈已走6小时了。

我敬爱的妈妈已经走了。办完丧事，先生开车回长沙。每次从沅江回长沙，妈妈都会叮嘱我到了长沙打个电话给她报平安。我每次过了高速公路收费站，就会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我们已经平安到家。她总会高兴地说：“平安到家就好！”今天我过了收费站，到了湘府大桥，却再也没有妈妈接听我的电话了！[流泪][流泪][流泪]妈妈，您在世间给我的爱和温柔，如今都已成为我珍藏于心的永恒回忆。妈妈，我好舍不得您！妈妈，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