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祖地 . 热坝元谋

金 平

　　今年冬季真是奇葩 —— 气温先升后降，体感先暖后寒。12月了中原江南的半壁河山还不停升温，好多地方热到了20℃，让人怀疑“冬为何物”；一转眼气温的魔幻之手又“搅得周天寒彻”：东三省轮番暴雪、地冻天寒，漠河根河直接跌入-50℃的冰窟窿；北疆阿尔泰积雪成灾，京城“连续370小时超长低温严寒”上了新闻联播。朔风劲吹寒凝大地～故宫银装、天坛玉琢、慕田峪长城若银蛇蜿蜒 …… 候鸟老人们急匆匆找寻避寒之地。

　　而从地图上找到川滇交界的小城元谋，如同数九严冬里觅到了热烘烘的暖炉！元谋地处滇中高原北部，金沙江中上游的极南转弯处，县域内海拔高低相差2000米，局部气候立体。一年中干湿分明、长夏无冬～年平均气温21.6℃，年日照2184小时，年降雨量445.6毫米。人称“天然温室”。

　　元谋恰恰在昆明、大理、攀枝花交汇的青山碧水之间，终年蓝天白云、鲜花烂漫、冬季无霜。加之交通便利，成昆高铁、G5京昆高速、108国道穿境而过，乘动车从昆明到元谋仅需一小时。每天从北向南往返于成都、西昌、攀枝花、昆明、西双版纳的列车有20多趟。

　　在南下的列车上，我翻开这本书。第一首咏叹古代元谋的诗歌，竟然是学富五车、大名鼎鼎的明代文学家、大学者和朝廷官员杨慎（字升庵）所作。杨升庵是四川新都人，为文为官常年奔波于川滇两地，骑马徒步数次途经元谋。其著作多达400余种，统以《升庵集》传世至今。

　　杨慎曰：“遥见元谋县，塚墓何累累？借问何人墓，官尸与吏骸。山川多瘴疠，仕官少生回 ……” 寥寥几笔、淡淡数语，便勾画出五百年前“瘴疠之乡”的凄凉景象。而之后的人们对元谋知之甚少，总以为那里“炎热干旱、贫瘠闭塞”。

　　升庵先生接着感叹：“三月春草青，元谋不可行。九月草交头，元谋不可游。嗟尔营营子，何为焱来此？九州幸自宽，何为此游盘。” —— 作为追逐冬日暖阳的旅居者，我真实的感受是：动车通元谋，旅途不再险；车前是阳光，窗外满青山；物产既丰饶，城乡任流连，而今隆冬季，蜂拥为这般！

　　短短五个半小时，复兴号动车便已穿山过岭、跨江越堑，奔驰700多公里稳稳停在了元谋西站；而车厢广告语中“康养旅居生活目的地”这句话，比杨慎的诗歌更加直观地展开在眼前 ——

　　 这是我下车第一眼看到的元谋。

这是隆冬时节暖阳高照的元谋。

这是东山雄峻、西岗低迤，南嶂叠耸、北屏挺拔～四周皆山的元谋，地势东南高、西北低的新生代断陷堆积盆地海拔最高点2835米，在大营盘山；最低点898米在姜驿乡金沙江出县境处；县城元马镇海拔1060米。

　　元谋像一只聚宝盆，除富集的矿藏资源，独特的气候条件，便利的公铁交通外，河谷平坝还是远近闻名的“冬早蔬果生产基地” —— 盛产番茄、豇豆、洋葱、牛蒡、青豌豆、四季豆等几十种冬早蔬菜，还有柑橘、橙子、芒果、大青枣、葡萄、西瓜等反季节瓜果远销各地，被誉为“金沙江畔大菜园”。

　　这些年元谋的城市建设飞速发展，老城区改造更新，新社区不断涌现。“生态良好、蔬果满园、宜居康养、交通便利”是元谋城市规划给人最深的印象。你站在城市每一个角落，都能体会到欣欣向荣的发展与进步。

　　夜幕降临，小城居民自然而然聚拢到凤凰湖畔，音乐起人潮涌，广场舞跳得大家心动脚痒痒！而两个小细节又让我由衷感慨“元谋不简单”！～沿湖设置的休闲座椅都安了微型太阳能装置，游人的手机缺电，只需往椅子边一搁立马能充满。还有，人来人往的步行道难免有垃圾，我看到散步的居民随手拎着塑料袋，一见果皮纸屑就弯腰拾起。智能设施要惠及民众，文明的举止则多在细节。

　　元谋的天空碧蓝纯净，阳光早早就露脸，一年至少300天是这样的清晨，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呢？…… 拉开窗帘你还会看到路边连绵成列的凤凰树，挺拔屹立郁郁葱葱。久居元谋的朋友告诉我，每年五月到十月是凤凰花盛开的季节 —— 那时候“绿树托起红玛瑙，满城云霞满城花”！

　　县城边的红土山上，正在兴建“元谋人世界遗址公园”，除了人字形的高大纪念碑，还有山顶这尊巍峨的青铜雕像，显示了远古时代人类披荆斩棘、顽强生存的精神风貌。

　　元谋人是中国人最早的老祖先，云南是中华民族最早的起源地。据元谋人遗迹的考古研究，证明这些中国最早的直立人，就生活在距今170万年前洪荒年代的元谋盆地。

　　元谋人博物馆是国内知名的、关于人类学历史的专业博物馆。新馆舍占地32亩，建筑面积达5389平方米，于2010年1月向公众开放，其外形为提篮式建筑，寓意元谋为“东方人类摇篮”。馆藏文物4000余件，各类标本模型1200件，其中专馆摹仿古代原始森林的场景、摹拟古猿人和史前动物的叫喊声都太过逼真！

　　与生活在75万年前的“蓝田人”、50万年前的周口店“北京猿人”相比，“元谋人”不仅年代最久远，而且已经有了文明的萌芽。多处遗址中不仅发掘有元谋人的牙齿和头骨化石，还出土了各种骨器、石器工具，发现了炭屑和焚烧后的物件，说明老祖先“元谋人”已经会利用工具捕猎，还学会了用火烤制食物。

　　这天，我们要向北去金沙江边的龙街。车行一小时，眼前出现了宽阔澄澈的水面，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乌冬德水电站库区。当年红军长征时佯攻的江边乡龙街渡口，也因电站蓄水而被淹没，连通往“红军长征元谋纪念馆”的老公路也深深没入水中。当地专门建起一座人行悬索桥，通向前方四面环水的馆址，游人们弃车步行、过桥登岛，有了别样的意境。

　　纪念馆的两层小楼轩敞结实，高空俯瞰屋顶是一颗红五星造型，新颖别致又寓意深远。

　　1935年5月2日，红一军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攻下禄劝、武定、元谋三座县城，向当时的川滇通道 —— 龙街渡急进。敌军总指挥薛岳以为红军主力要在龙街渡江，发令“向元谋急进”“向元谋兜剿”，军心动摇乱作一团。

　　为给敌军造成更大的迷惑，从5月3日至9日，红一、三军团在元谋县境的七天，纵横了6个乡镇、走过115个村寨，行程300多里。以大幅度的军事行动，有效牵制了尾追之敌，确保中央红军主力在龙街渡下游120公里的皎平渡顺利渡过了金沙江，安全进入四川会理集中休整。

　　“元谋牵敌巧渡江”，成功摆脱了数十万国民党重兵的围追堵截，是红军长征战史上“以少胜多”“以智取胜”的著名战役。短短七天，红军部队在元谋的穿插迂回、与敌周旋，进一步巩固了“四渡赤水”后的军事胜利。

　　八十多年后，当我们伫立在龙街渡时，冬日晴暖、沐浴阳光，曾经敌我对垒、枪炮上膛的老渡口，已被淹没在乌东德水电站几十米深的宽阔库区。而从青藏高原奔腾直下惊涛拍岸的金沙急流，也在这里蓄成了百里峡湾、一泓静水 ……

　　这里还需特别记载成昆铁路。这条北起成都南抵昆明，全长1096公里，艰苦修建了13年、桥梁隧道总长达433.7公里的“人间险路”，仅在元谋县域78公里线路的施工中，就有210位铁道兵献出了生命 ……。更感人的是，乌东德电站蓄水即将淹没成昆铁路沿线的多个乡村、数座桥梁还有几处烈士墓时，当地民众执意要将新的烈士陵园建在向阳的高坡，然后才迁离故土建设移民新村。

　　除了古人类古生物，在经历了几百万年的地壳运动和自然变迁，风雨雷电还把元谋的土地雕琢成中国乃至世界罕见的自然奇观 —— 元谋土林。土林是一种土状堆积物塑造、成群连片的柱状地貌，一般在热坝盆地或干旱沟谷内出现，充分反映了古地理变迁，可谓一种独特地貌发育的“百科全书”。

　　 元谋土林按其成因、群落分布和土状形态特征，大体有四种类型：即土芽型、古堡型、尖笋型、铁帽型。著名的有国家4A景区物茂土林，新华乡浪巴铺土林，此外还有班果、虎跳滩、小雷宰等十几处土林群落，每一处面积均在五平方公里以上。

景色奇特的土柱、土峰、土洞等形状各异，吸引众多摄影家、地质学家、知名导演前来考察拍摄。电影《无极》《千里走单骑》便是在此取景拍摄。

　　土林柱体高大挺拔，每棵“林柱”均有独特的造型，形成风姿各异千奇百怪的奇观。人在土林中穿行，会发现它们有的像古堡、有的像宫殿；有的如宝塔镇妖、有的如长剑穿云；有的像振翅欲飞的鹰隼、驰骋疆场的马队，有的则如顶戴头盔的赳赳武夫、摇扇苦吟的纤弱书生 ……，还有“玉女观云”“母子偕游”的立体群像，真可谓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元谋土柱上还分布有云母、石英等矿物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反射着迷人的光芒。

　　正是因为元谋独特的地理气候与生态环境，宜居宜业宜康养，吸引了冬寒湿冷地区的人们到此购房置业，舒适越冬。在2023年全国各地房地产市场低迷不振、房价连跌的时候，唯有元谋的康养楼盘红火热销。而已经建成的楼盘房型、绿化、交通医疗与生活配套都堪比一线城市，真让人宾至如归～沐浴春风！

　　聪明的开发商在售楼部高墙上，设计了一大幅“康养城市房价地图” —— 冬日暖阳之下，当你徜徉了小区、流连了花径，惊讶于住宅楼下烟气袅袅的大小温泉池，再面对精装完善“拎包入住”的新楼盘，很难不被这样的房价所打动。

　　元谋县所在的楚雄彝族自治州，是与四川凉山州并列的全国两个最大的彝族同胞聚居区，这里历史悠久，人民勤劳，风俗多样，文化灿烂。2010年在州府城区新建的“彝人古镇”，占地宽敞河道蜿蜒，各类设施完备，是网红打卡游览区。

　　 而真正底蕴深厚的文化宝库，是胡耀邦题写馆名的楚雄州博物馆。这座依山而建的馆舍本身就透着浓郁的民族特色；拾级而上，仿佛穿越着历史 ——

旧石器时代，“东方人类的故乡”生活着170万年前的元谋人，是亚洲最早的古人类。新石器时代，以元谋大墩子、永仁菜园子代表的新石器遗址中外闻名。青铜器时代，这里出土了世界上最早的铜鼓。铁器时代，禄丰黑井火葬墓群出土的元明青花瓷器，更独树一帜 ……。

　　 这天我们起了个大早，驱车前往156公里外的昆明。高原的清晨澄澈明净，高原的公路道宽路平；一路疾驰光影相随，车行天地间～感觉自己是空中的鸟、水中的鱼。

　　…… 当年我们来到云南，小小的昆明城只有一条东风路横贯市区。烤饵块粑粑的早餐摊总飘着呛人的煤烟，滇池漁民划船到篆塘，摆岸边兜售的鲜虾两块钱一公斤。如今主城区新城区经济开发区密密麻麻，庞大得用GPS导航都会上错桥、走岔路。

　　 马路越修越宽、城市越建越靓、人群越聚越众、空气越来越差 …… 这就是人们憧憬的现代化？当年十七八岁的姑娘小伙，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彼此的青春芳华都给了七彩的云南，大家的人生情感、婚姻家庭更纠结在这片存留心中的红土地 ……

　　绕过碧鸡坊、走过圆通山、寻觅小西门 ……，网约车带我们来到海埂的滇池边。西山如黛、龙门高悬，“睡美人”的蜿蜒山形依然迷人。只有站在此处，你还能叠印出昔日的春城。记得散文家杨朔在他《春城放歌》中，第一句便写“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

　　从西伯利亚南迁的红嘴鸥翩翩起舞，在北极圈冰冻三尺、满目萧瑟，人去了能冻掉耳朵的极寒天气，红嘴鸥能飞翔万里寻找到山青水秀、食物丰盛的避寒天地正是众鸟的福气。…… 我们没有远走，只抬腿迈向北回归线就来到元谋、来到昆明，来到冰融寒祛、四季如春的这片热土。

　　熟悉的大观楼依然平凡谦逊，低调示人。孙髯翁先生撰写的180字长联，却镌刻心扉不思自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 。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 ……。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 ……。”

　　避寒小住，暖冬逗留，到了离开元谋的那一天。太阳照样升起，花木按时开放；湖中倒映楼群，生活依旧日常 —— 晨练者已回家早餐，去早市的拎回了水灵灵的蔬菜瓜果；小区合唱团到了排练的日子，男女合声的《长征组歌》磅礴有力，在凤凰湖公园飘荡 ……

　　从小城的任何一处去往高铁车站，都不会堵车；抬手招一辆出租车，车费也在10元之内。元谋人出行，不会老早离家，肩背手提急吼吼去车站拥挤等候。虽说南来北往的列车在这个小站只停留三五分钟，但大家的从容淡定、宽厚礼让却能感染习惯了你争我抢、你挤我怼、你卷我更卷的都市人：生活不是拼抢不是碾压，不是起早贪黑不是一团乱麻！

生活哪有起跑线？细细揣摩吧，从猿到人、从古至今，能把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踏实有趣健康快乐，过出红彤彤的“福”分，那才是人类真正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