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义就是好好活着。

陆离

         

      原本该在“新年”到来之前写下只言片语的，当作是缅怀一下过去，接着是随波逐流般地展望一下将来。然而不知从何时始，我总是对“将来”一词颇为惴惴，同时也不知该缅怀些什么，因而只能姑且用“不念过往，不畏将来”这样的滥词烂句来自我安慰了。另一方面，新历的新年毕竟不如旧历的那样更像“新年”。看着自媒体圈里众友们踩点地各种“甚嚣尘上”的“新年快乐”，我反而踌躇了：如今就把新年给提前来“快乐”了，则一个月之后的“新年”呢？难不成再来一次倒计时，跟央春（央视春晚）一起？我素来是很支持各种仪式感的，然而正如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有些仪式感是不宜重复的。譬如说一年里来两次倒计时的新年快乐；一年一次的生日party多办一次；跟最爱的人举行两次结婚仪式……诸如此类。反反复复咀嚼的东西，味道只会越来越淡。

     今早醒来，我躺在狗窝似的床上，用心回首了在刚过去的这一年。虽然很是努力，却端地想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我蓦然想起前几天看到了网上传播的一个颇为自嘲（也颇为嘲他）的词：屎上雕花。当初乍看此词，我禁不住内心一颤：这不正是对今年（过去的2023）自己的所有“丰功伟绩”的最好总结么？鲁迅说：希望本身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一直觉得鲁迅的这话里头，强调的重点不是把地上的路走出来，而是“走的人多了”……试想，一个人踽踽独行，孤军奋战，纵然再反复地走一千遍一万遍，他能把荆棘之地走出康庄之路么？因为我们不能忽略荆棘路上面临的艰难与险恶：毒蛇猛兽随时的吞噬，脚下的荆棘也不会干等着让你踩踏，——它们的生生不息断然比你的脚步要迅猛得多。所以，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我们需要“很多人”。

    想起了昨天在路边等巴士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年过半百，却颇有些儒雅的眼镜大叔。“啊啊啊”，跟路人比划着，可惜路人皆不明所以，甚至以为其乃乞丐骗子之流，纷纷避而远之。最后凑近了独坐路肩持手机下象棋的我，倒把我略为为之一震。“啊啊啊”，他不停地用右手跟我比划着，见我一脸懵然。便掏出手机，用食指划开屏幕，显出一聊天界面，皆为韩文，唯有对话框里有一行汉语，写着某公司的名称，联系人（电话）。方知其为韩人（几乎不可能是北韩人）。没等我进一步言语，他又在输入框里打了个“TAXI”……整个过程，我施展了我那几句蹩脚的英语，所幸对方大致能听懂。最后为其网约了一辆滴滴，并打电话给司机，交代嘱咐停当，我所等的巴士也到了。韩国人千恩万谢，招手跟我作别，不停地说着“thank you”，并频频含笑点头。

      这件事让我感慨的，不是那位韩国大叔敢于一个人不远万里，踽踽独行于大中国的南疆。而更让我感喟的，是他在这许多辗转中，如何面对一次次的无助。而每一次的无助，他只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便足矣。但在今日被各种欺诈害苦了的中国人们营造的一种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的大环境里，这个具体而微的愿望却不易实现。一句话：今日能够，并敢于一起同行的中国人不多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何时能回归那个凡事不过分地计较利害得失，哪怕同行一小程的时代呢？然而新的一年又开始了，这个答案依然渺茫得让人有些绝望。

    而我们不得不直面一个现实：人终究是最晓得趋利避害的动物。所以更多的人只会趋之若鹜于前人已经拓平的大路上，这些路只有两旁所剩无多的棘丛，以及随时可见的足以游目骋怀的鲜花、秀树，乃至疲累之时足以充饥的甜果美珍。所以，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人类苟且在安然无恙的道上的结果。设想一下，项羽如果能苟且的话，则项氏的子孙当无穷匮也；方孝孺也只要苟且一下，也不至于连他的学生朋友都断子绝孙了。

     《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说：人活着要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我们这个民族向来不就是如此行之的么？几千年来不停的大大小小的灾难，不仅没有使这个族群遭至灭绝，反而愈挫愈强，人口数量蒸蒸日上，以至于上世纪八零年代不得不实行了“计生”！这恐怕历史书都未曾有过的记载的“壮举”吧。

      时间踏入2024的元旦才没多久，不久前的半夜，还在欢乐的海洋里倒计时的人们还残留着几成的新鲜感呢？当你看到荷包里的阿堵物并未因此变新了变多了，当你晨起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并未因此变美得脱胎换骨，反而因为熬夜而添了几分憔悴，顿时醒觉那新年快乐的心愿似乎并未顺遂。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换另一种眼光认知这个大千世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至少亿万年来，它似乎从未老去。今日早晨的空气不是比昨夜更新鲜清净了么？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好好活着。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有意义。

2024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