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踪影（33）一一列宾笔下的托尔斯泰

孙 榆

乌镇木心美术馆馆长、著名画家陈丹青与俄罗斯托尔斯泰博物馆磋商折腾了五年，“列宾笔下的托尔斯泰”特展终于与读者见面了。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最早知道列宾是在“文革”后期读高一时。某天去美术老师李继渊先生家里，看到一册前苏联印刷的《列宾画册》，《伏尔加河的纤夫》、《伊凡雷帝》、《查波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复信》……这些画面相当炸裂，一下把我给震傻了。

自幼及长，所能见到的，除了伟人像，就是样板戏画片，还有就是农业学什么，工业学什么的宣传画。在刻意制造愚昧的特殊时期，人不知艺术为何物。当我在老师家的资料里看到一幅徐悲鸿人体素描《裸体女人的背影》时，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我的美术启蒙就是从心惊肉跳开始的……

记得在八十年代末，在浙美画廊看到一册精美的专业级《卢浮尔博物馆藏画》大型画册，爱不忍释。内容全是世界级心惊肉跳的名画，画册售价280元，毫不犹豫拿下，花了我超过半年的工资。世事变迁，现在花两个月退休工资，便可以直接去卢浮宫看原作了。

扯远了，还是说说画展吧。

说起来木心是一个画家，也是个文学家。在木心美术馆策展“列宾笔下的托尔斯泰”，旨在呈现文学大师与绘画大师的关系。这也许就是陈丹青用心良苦的目的之所在吧。

展览规模不大，但很精致。列宾绘制的托尔斯泰肖像、素描和雕像，基本体现了托尔斯泰几个重要阶段的精神面貌。

托尔斯泰是位世界文学史的巨人，《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如雷贯耳。列宾，国人知之甚少。他是与托尔斯泰同时代的一位杰出的俄罗斯绘画大师。列宾的油画无论从内容上还是从技巧上都堪称是19世纪现实主义艺术的高峰，是享誉世界画坛的艺术大师。他把俄罗斯艺术纳入欧洲主流文化方面，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列宾在艺术界的地位与托尔斯泰在文学上的地位相当。

（列宾自画像）

1880年，二人在列宾画坊相识，一见如故。思想形态的趋同，使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托尔斯泰去见上帝。

（列宾与托尔斯泰合影）

他们相识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列宾并没有急于为托翁画像。托翁很讨厌给画家摆姿势，他主张自然和随性。出于友情托翁同意列宾可以观察自己的日常活动，速写他的日常生活。列宾不断造访托翁邸宅，连续不断一张又一张地画托翁速写。他一定是想通过观察了解进入托翁的内心，从而在心中为托翁构建心理形象。

直到他们相识七年后，列宾才为托尔斯泰画了第一幅肖像：

这是一幅流传较广，为公众所熟识的托翁肖像。这幅肖像的亮点，在我看来主要体现在托翁的浓眉与深目上。他坚毅的目光令画外人不忍移目，这种目光中的力量很是神奇，你无法判断是他在看你，还是你在看他。

（列宾雕塑的托尔斯泰头像）

列宾为托尔斯泰创作了20余幅肖像和大量素描及三尊雕像。他们在长达30年的交谊中，相互欣赏，彼此赞美；也时常争吵，不欢而散。

当托尔斯泰在列宾画室看到油画《决斗》时，竟激动得泪水盈盈；而列宾时常对托尔斯泰极其浩瀚的思想震撼不已。

托尔斯泰信仰上帝，晚年他致力于布道，搁置写作，苦苦寻找灵魂的归宿。列宾常常为此与其发生争吵。列宾想把托尔斯泰从这种“折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不想他把全部才能深度地陷入狭隘的道德理念中。

这个展览的最大看点是有两幅托尔斯泰画像从未在画册或媒介中出现过的：

这是列宾为托尔斯泰在世时画的最后一幅肖像。一年后托尔斯泰死于肺炎。

稀疏凌乱的发型，疲软的坐姿，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看上去很羸弱很憔悴的一个老头。但，你注意看他的眼神，非常耐人寻味而不可思议。这种眼神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语言无法到达的地方艺术能够到达。列宾神乎其技的艺术语言，再现了一个真实的、虔诚的、生命濒临终结的文学巨人的灵魂。

这幅肖像不为公众所熟悉，可能是托尔斯泰整个状态不佳，家人不愿意拿出来对外示人吧。这是我瞎猜的。

这是托尔斯泰去世两年后，列宾为托尔斯泰创作的最后一幅画像。

这是生命彼岸的托尔斯泰。他站在花园里，微微昂首，眼神向上，见到了上帝。略带惶恐的神情，翕动的嘴唇，正在向上帝倾诉他的虔诚……。作为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家，列宾以画圣经故事的形式，再现托尔斯泰的形象，这使我感到些许的意外。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这是列宾尊重托尔斯泰的信仰，并受其影响的一种延续。

这幅带有强烈宗教色彩的油画之所以很陌生，不为公众所了解，可能是苏维埃的意识形态作祟吧。这也是我瞎猜的。

列宾没受高尔基的影响，最终没有返回前苏联，真是万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