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随遇灌汤包

老郑

喜欢美食的外地朋友几次打来电话，询问我，博山灌汤包哪一家好吃。我沉思如何回答他，来回寻思着现在博山城里的几家灌汤包铺子，最后也无法给朋友一个（我认为满意的）答复。新建一路是博山商业街道黄金地段，在这里曾经有一家灌汤包铺子。对于90后以前出生的博山人来说，应该有一个共同味蕾记忆，这家的灌汤包“味道”——绝了！“绝了”对于老博山人可能有两层含义:一是说这家的灌汤包，味道太好吃了；二是说这家的灌汤包再也吃不到了！前有来者，后无承者也。 博山灌汤包是不是象今天博山的一个缩影呢？曾经拥有过许多“好东西”，在漫不经心，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呢？到了今天，被某一个曾经尝过它“美味”的人，突然把它想了起来，发现它已经连影子都找不见了。老博山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好”东西消失不见了——是由什么样原因造成的？很多人都在这样问！可是又有谁能够解释得清楚呢。或者是不想说，或者是不能说，或者是不敢说。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个人认为象“博山灌汤包”，在历史前进的浪潮中，应该没有做好“后浪推前浪”这一环节。收起“牢骚和遗憾（怨气）”，我慢慢从我过去记忆库里，在凌乱纷杂地往事中，写一段我对“博山灌汤包”的记忆往事，以表达我对它眷恋的情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每每到了厂子发工资的日子，师傅师兄们开始“讨论”到哪里去改善一下伙食的问题。我的班长兼师傅，三十五六岁。他在讨论中给我们讲了一个他本家二叔叔吃灌汤包的趣事。二叔是老博山干“车伙”出身的车把式，他有一个多年不变的习惯，就是到了每月的初一，就“慰劳”自己一次。他拿出一个月从牙缝中省出来的1元4角钱和一斤粮票，到新建一路去吃灌汤包，一解自己难挨的“嘴馋”。当时一斤灌汤包30个，满满两大盘子，一会儿便被二叔填到肚子里去了，吃罢他觉得肚子还是木木拉拉（博山话：半饥半饱）……班长“呱哒”了一下嘴，咽下一口口水说，“二叔快六十岁了，‘车伙’早已经不干了，可到现在还能吃20个包子呢!” 大师兄见识广泛，并且能说会道，接着师傅话说，“干车伙的一般饭量都很大。”二师兄又接道，“哼，我也能吃一斤包子!”“你？”大师兄一直瞧不起从农村来博山顶替父亲进厂的二师兄。“不信，咱吃吃看!”“吃吃看好说，咱得打个赌!”大师兄微微一笑，“如果输了怎么办？”“输了…输了我给你买一斤，如果我都吃了，你得付钱!”“好，一言为定!”大师兄“哈哈”一笑，脸上笑得灿烂如花。 “一言为定，但是咱们要找个证人!”二师兄突然想起大师兄在以前几次说话不算数的事情，这次他给自己留了个心眼。于是，我和师傅被邀为“证人”。 下班，领了工资，师徒四人直奔新建一路的灌汤包铺。在那个时候，灌汤包铺不应该算是“早点”一类的店铺，因为它一天到晚都营业，并且还捎带着炒菜和一些便宜的简单凉盘，食客不单是能来吃包子，还能捎带着喝点小酒。一个能放十几张八仙桌的大厅里，四面围着桌子的长条凳子上总是坐满了人，纷纷攘攘嘈杂地说话声，伴着酒香和包子香混杂着醋香……这就是我对新建一路灌汤包永远不会忘记的味觉记忆。 师傅说他半斤就够了，又问我吃多少，我说我天生饭量小，就吃四两吧。大师兄为了“打赌”的事情，说他们两个先要一斤再说。师傅掏出5元钱和2斤粮票，吩咐我先弄一瓶坊子酒，再弄两个凉菜，然后拿着牌子去排队，等着端包子。大师兄心里有事，陪我一块去了柜台。在我要付钱拿牌子的时候，大师兄突然说，“把那个“皮拉丝”换成猪头肉”！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得再加6毛钱。”“没事，算我的，”二师兄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的毛票钱来，“嘿嘿，我早已经算好了。”“算好了，”我疑惑地看着大师兄，心想你可不是一个出血的主啊，一般在厂里，赚不了便宜，你就象吃了什么大亏似的。“今天非让见了肉，就不要命的蠢货，请我吃包子不可”！“噢”……我明白了大师兄换菜的意图，看着大师兄信心十足地端着两个凉盘，右咯吱窝夹着酒瓶，快步朝师傅和二师兄走去。不知为什么，对二师兄一丝“担心”，悄然上了我的心头。 我想起在出厂大门的时候，师傅突然对我们三人说，“今天就是我们的一次小聚餐，打赌的事情就算了吧。”我和二师兄点头称是，大师兄却不以为然，小声咕囔“说好的事情，怎么说改就改了呢。”“这样的证人我不给你们做”！师傅严厉地说，“让外人知道了笑话”……灌汤包终于起笼，冒着热气鼓鼓圆圆的包子，带着一种特有香气，让人不觉就流了口水。递上牌子，我咽了一口口水，回头朝他们喊，“二师兄，过来帮忙(一共四盘包子)”！等我跟着二师兄回到我们的餐桌边，把一盘递给二师兄，“这一盘半斤是你的”，然后把稍微少一点地放到一个空座位前桌子上。这时我发现一盘猪头肉已经所剩无几，油炸花生米倒是剩了半盘。在我坐的地方，小醋碟里放着几片较瘦的猪头肉(师傅专门给我夹出来的)，旁边有一个五钱的高脚盅子…… “老小倒满酒，咱们？喝一个，”师傅笑着朝我说道，“喝了，开始吃包子。”一瓶酒已经去了半斤多，我拿着酒瓶小心地依次给师傅，师兄斟满酒，再给自己倒满，坐下。看向师傅，等着他的“讲话”。“人生相识就是一个缘分，哎…今天我们班又是一次小聚…我希望我们是一个团结的班组…你们要互帮互助…”，啰里啰嗦师傅又念“老三篇”，但是没有人出声，静静地看着师傅说完，等着他先端起酒杯，一声“干”得号令，我们便一起举起酒盅“砰，砰砰”的四个盅子碰到了一起。 “老小都喝了”，大师兄笑着对我说，“下一个节目，就看老二吃包子了!”“哎…我喝不了”，我谦让一声，却“滋溜”一声把盅子省下的酒喝没了。“这就对了”，大师兄赞了我一句，随手把他那盘包子放到二师兄的面前，“这才够爷们!”说完用眼挑了一下二师兄，样子仿佛在说——开始吧。 师傅赶忙说，“不是说好这事不搞了吗？”“没事，师傅，”大师兄忙笑着说，“就让老二试试呗。”“你把你的端回去!”师傅对大师兄面无表情说。“哎…要不我试试？”二师兄终于发话了，语气却好像没有多少底气。“试啥？”我话说在头里，证人我可不做啊!”师傅显得有点愠怒。“那证人算老小的!”大师兄似乎害怕失去一转即逝的机会，“老二，看你的了!” 二师兄看了师傅一眼，拿起了筷子，风卷残云，15个灌汤包被他一个个陆续塞到了嘴里，在嘴里象征性地嚼了嚼，又被一个个咽到肚子里去了。一会儿，二师兄自己盘子里的包子被他吃得一干二净，他端起自己的酒盅，抿了一口酒，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默不作声地看了大师兄一眼。刚才二师兄的一举一动，让我突然想起了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还有一半呢，老二!”大师兄回了二师兄一眼，“还让我给你端过去吗？”“这…”，二师兄又用眼去看师傅。“反正证人我不做!”一直不说话的师傅冷冷地说。“那老小，我就开吃了!”二师兄对我笑笑说，却用眼瞟了大师兄一眼。 “磨叽啥，开始吧！”大师兄似乎看出了什么，更是加了劲地催促。“老小给我来点水，”二师兄向我说道，随后端起自己的酒盅“滋溜”~声把酒喝了一半，端过了大师兄的包子，开吃。这一次二师兄与上一盘的连续吃法不太一样了，他好像是把三个包子做为一组，当中喝口茶，沾点醋，再抿口酒，让我看着多少有点“斯文”的样子了。很快9个包子下到肚子里，他又示意我给他倒满了茶，掌上一盅酒，又用眼去瞟大师兄。“还，还有6个呢”，大师兄似乎感觉出什么，语气不再象以前那么坚定了。 二师兄夹起一个包子，沾点醋，一口把包子吞到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咽下，抿一口酒，不说话……最后一个包子被他放慢镜头一样，放到了嘴里……大师兄的脸红了，一副奇怪加尴尬的模样。 “老二，你还真能吃啊!”一直绷着脸的师傅说话了，“我这才明白，你小子干活为啥有使不完的劲了。”“嘿嘿，我的饭量本来就大，”二师兄不好意思地朝师傅笑笑说，“要是再来十个，我还能吃了。”“嘿嘿，你就吹吧，”大师兄好像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你再吃三两，今天的费用全算我的”！“行，你就去要三两，咱试试!”“行，不过…”，大师兄伸手端起我的盘子把里面的包子拨到二师兄面前的盘子里，又端起师傅的盘子“嘿嘿”一声冷笑，凑够了9个包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那…我就吃了”，二师兄又看了师傅一眼，“你说话可要算数啊!”“不算数，就是小狗”，大师兄坚定地说，声音有点象呐喊。“你们两个闹什么？”师傅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伤害，“你们的小师弟还没有吃呢!”“哦…”二师兄正在咬包子，停住了。“让他吃”！大师兄从兜里掏出钱包，对我说，“你再去买一斤来”，随后从自己的钱包里面，扯出2元钱一斤粮票。 师傅接过了钱和粮票，递给我，“不管咋滴，咱也得吃饱了”……等我端回包子，发现第一次端来的包子，在桌子上已经是一个也没剩。师傅张着嘴，瞪着眼好像正在和两位师兄说着什么；大师兄低着头象是一个斗败的大公鸡，无精打采的；二师兄打着饱嗝，正拿着醋壶往自己茶碗里倒醋呢……沉寂了一会儿，师傅说， “老大吃包子吧，这一斤算是你请我们三个的，其余的还是老规矩，我2块，你们每人一块”…… 一转眼30多年过去了，去年师傅70岁生日，我们师徒三人一起给师傅过寿，席毕，师傅说再领着我们去“逛逛”博山城。 二师兄和我半搀着师傅，大师兄在一边跟着。走到新建一路“灌汤包铺旧址”前时，师傅停住了脚步，“还记得我们四个人吃了3斤包子的事吗？”师傅顿了顿又无限深情地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多好啊”。 大师兄说，“你现在也不老啊。”“嗨，还不老呢，要是灌汤包铺开着，也就能吃六七个包子了。”二师兄说，“我还能吃一斤!”“你就吹吧!”大师兄接道，笑着又把眼睛瞪向二师兄。“你又想请客吗”？师傅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请就请”！大师兄顿了顿，“可惜再也没有那么好吃的包子了。”我和二师兄异口同声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