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貌相似人世间

吴楚寻

2023年的最后一天，和几个朋友喝酒聊天，一直聊到了凌晨。

上一次喝酒聊天迎接新年，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正是荷尔蒙滿满。挥霍青春，虚度光阴，就如同浪费粮食一样。冬夜的寒风吹到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在欢笑的吵闹中，把一杯杯烈酒灌入喉中，大声倒数着新年钟声敲响，相互祝福着新年来临。

时光流逝，其行如飞。有人青春飞速老去，有人春芽般疾速生长。

每一年，我们都这样或那样寄情于新年，或者试着写一封给新年的情书。但是象这样聚在一起喝酒，说些体己的话，与往事干杯，静待新年到来。二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现在，我们穿过一个魔幻的年份，在2023年岁未有幸再会，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莫名伤感。

如果这世界有多个平行时空，真希望2023年能换个版本。

一

这一年，终于解除了疫情，大家期盼的好光景并没有如期而至。经济低迷、失业倍增、生活艰辛、股市房市双杀…卷、苦，累，乱，危，难…，成为普通老百姓的年度汉字。昨夜网友自嘲，2023专家推出的年度汉字振，本想着就着振字咸鱼翻身，结果TM的振着振着粘锅了…

整整一年，身边大部分朋友嘴里念叨着身乏、心累，眼中透射的是焦虑、酸楚…，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前路，钱包一点点空了下去，疾病一点点多了起来，没有选择。昨天，一个朋友开口借五千元钱，他想去医院检查咳嗽了一年的病。殊不知几年前，五千元对这个朋友来说，不过一顿饭的挥霍。而现在，这笔钱却成了他2023年迈不过去的门坎。

现在，我们很多时候靠着怀念从前、回忆过去，以此支撑漫漫前路，我们怀念过去的温馨，追忆逝去的美好…如果不是关山难越，有谁会求助于往昔呢？

过去一年，同朋友们喝过几场大酒。在醉意中，相互流过几次泪水，为自己，为家庭，为远去的同学，为逝去的亲友，也为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比如没工作茫然未来的年轻人、失业讨生计的中年人、无钱医治疾病的老年人，甚至冻饿等死的猫猫狗狗。

中年男人的酒局话题，早己没有曾经的豪情万丈，更多的是爱恨情仇、世事无常，以及家长里短。

在以前，这些话是讲不出来的。我们那时坚如磐石，做事狂热，相信人定胜天。随时可以甩动青春的长发，牵引着内心的梦想，编织泼天的富贵。而现在，周遭的人要么白头发，要么没头发，而内心更是如温热的鸡血一样，在寒风中凝固，千疮百孔了。

中年男人，转眼向老。经历的事情越多，也越发感同身受别人的脆弱。我们在酒杯中聊过往、聊情怀、聊随风而逝的年轻、聊年迈老去的父母、聊迷茫成长的孩子，聊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喋喋不休中，吐露自己与世界的渐行渐远和无能为力。

其实这样挺好的，我们在狂热折腾的人生中，终归是找到自己的归属。慢一点，柔软一些，未来反而会顺遂很多。

很多事情当下很难受，睡一场大觉，吃一顿大餐，喝一次大酒，就好多了。留有遗憾，才是起起伏伏的人生。

对自己柔软一点，你不过是宇宙的孩子。

二

2023年，静下心来读了两本书。隐居的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劝人们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那颗北极星。

然后象水手和逃亡的奴隶一样坚定不移地追随。

但亮了四十多年的北极星，终于逐渐暗淡，水手们四处逃散，寻找自己的栖息地。

过去的年景，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实在太安逸了，大家在追逐财富的亢奋和创业的热情中，一路狂飙。以至于凭家国运气、凭经济周期得到的东西，变成了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一切会永远如此、连绵不绝。

我们常说十年一个周期。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1998年前的亚洲金融风暴。那对于中国来讲，一个经济周期，在2018年全球大变局中己经结束了。

一个周期结束，它有始有终。我们足够幸运，在有限的生命中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周期坐标。但这一切终将结束，挂在人们口中的岁月静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镜中月水中花。

你可看到，个体生存早己不堪，不仅仅落在媒体里，它一直就伴随身边。在我们紧锁的眉头上，在深长的叹息中，在悲壮的行色里。那么真切、那么真实。

这又是许多人太过艰难的一年。

又是一年的折腾，俄乌战争依然没有停火的迹象。历经两年已死亡几十万人，成千上万家庭遭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巴以冲突又开始升级，平民百姓在炮火纷飞中流离失所，不知道下一秒是否还在人世，是否还有半块苟延生命的面包…世界纷乱依然，人类悲哀延续，一刻都没消停。

对于这一切，我们束手无策。

庆幸的是，你我经历着混乱的时代，但是生存在和平的国度。

安静的清晨，按下开关，温暖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让精神一振：打开燃气灶，在蓝色的火苗中煮两个鸡蛋：沏一杯茶，在音乐声中享受早餐，等待新一天的阳光照进屋内…

或许，这些稀松平常的场景，是处在战争、灾难、困厄之中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时间煮雨，岁月缝花。以平常心，慢渡日常。不管是否岁月静好，但命运的齿轮安稳地转动了几十年，你我偶尔还有诗和远方，此生幸哉。

三

十多天前，港台明星周海媚离世。有网友留下让人破防的一段话：

我不追星，但是看到小时候贴在课本上、文具盒上的明星一个个离我而去，心里都会难过，难过的也许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惶恐的自己，和那个回不去的青春。人生也许从来不是得到，而是在失去，直到失去生命，所以别在乎得到了多少，要庆幸自己还没有失去。烟火人间，各有遗憾，有钱就多花点，没钱吃饱就行。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本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失去的，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2023年，又一批明星消逝，又一群名人远去，又一众身边的人离世。这些，我们早己司空见惯了。年底，甘肃突发地震，百十个活生生的人瞬间遇难，他们也许从来没有想到，离2024年只有短短十多天，却再也看不到新年的曙光。

网上有个段子说，黄泉路上六零后开始上车了，七零后开始检票了，八零后也开始进入候车厅了。现在，你我不得不坐在这趟列车上，眼睁睁地看着生命飞逝而去。

我们的人生路所剩无几，但只要活着，依然要找寻活着的意义，要找寻情感的安顿与凝聚。

2023年看过另一本书是《悉达多》，赫尔曼.黑塞写道：

大多数的人就像是一片片落叶，在空中随风飘游、翻飞、荡漾，最后落到地上。有少数人像是天上的星星，循着固定的轨道运行，任何风都吹不到他们那儿，在他们内心中，有他们自己的引导者和方向。

在这段话里，我一直在寻找与世界，与自己和解的方式，寻找生命的轨迹。这是一场感悟、但更象是一场救赎。在自我的救赎当中，我还想把赫尔曼的另一段话念给初来乍到的2024年。

我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

一段岁月的结束，总是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启。2024年己然到来，还会春暖花开，还会惠风和畅，祝愿你我的耳朵，都听从温润的内心，听从新年的钟声。这是希望的钟声。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2024，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