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记

欧也

年记

​ 我有一本31年前就开始写的日记。说是日记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中间写写停停，或一二年，或好几年，甚至也有十年中断的，但终究还是留着并坚持了下来。因为有了这些流年里的文字记载，我可以很轻易的寻回那些遗落在时光里的往事。虽然我的年华渐渐的仿佛一个冬日里的陕西富阳柿子，在风与阳光里慢慢的结霜，而时间也像个精致的托尼老师，颇有耐心一丝一毫的挑染我的头发做白，但只要我重新阅读那些自己从前写下的文字，我便会瞬间穿越回去，我的少年，我的青春，所有哭过的笑过的，铭心刻骨的，痛彻心扉的，所有欢乐与生死离别……那时候自己会有一个上帝一般的视角，去凝望和审度自己的从前，怀念并感叹着，思念并忏悔着。

​ 我承认我有时候刻意的忽略了时间轴里某些关键的事件节点。“某些”是我想忘记的，我以为我不记着便可以不记得，谁知道，“某些”就象生长在南极大陆上的地衣，虽然一百年才长一毫米，虽然一年只有一两天才是醒着的，但终究依然是活着在我最心底的冻土层里，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在极其漫长的生长着。

​ 所以日记是真实的，但记下来的一定不代表全部。

1992年8月24日，晴。这是我那本盘得要包浆的日记开篇的第一行文字。我记得那时候刚刚看过贾平凹的书，书里有一句“欢得象风里的旗”，于是我在那天里用这一句去形容那天约我去打球的两个女生。其实我在那段灿烂的少年岁月里也是欢得象风里的旗，没有具体的忧愁，没有具体想念的人，也没有具体的明天，只有害怕明天的考试和担心没有抢到打球的位置。

那些我曾经多么害怕过不了的“明天”都成了昨天，那些我痛哭淋漓以为跨不过的坎有些成了我后来日子里的日常。深夜里我接到孩子们从学校里打来的电话，他们哭着向我倾诉压力、委屈和迷茫，而我已经能够象个心理大师一般安抚他们的情绪，不是我修过了课程，而是我和他们一样的在青春里病过，病程很长，用了许多年时间去疗伤，所以感同身受，所以我也不太担心他们的思想，起码他们比我从前好许多。

二十三年前我养过一只狗，名字叫阿福，阿福无福，阿福因为我的疏忽而被吊死在阳台的铁栏下。所以我很早之前就清楚知道名字并不重要，所有的名字或者称呼都只是在时间轴里的一个坐标而已。少年时为了暗恋某一个女生然后牵强附会的起一个笔名扯上她的名字里的一个字，这样的傻事是从此不会再有的，包括后来我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也没有去给先生算一算五行缺什么，于是便怎么叫着舒服就起什么名字。

那天我抱着死狗瘫在地上号啕，我以为的生离死别就是这样子。又过了十八年，我跪着迎回母亲渐渐彊硬的身体，我哭着哭着就忘了怎么哭，却在几天后母亲走了的空房间里猛然抽泣不已。日记里这些是空白的。南极里的地衣却依旧在长。

从那以后我不再养狗。

​ 从那以后我的思念就没断过。

我也常常想念京城里的红叶。京城那座入了秋就会覆满红叶的院子里住着Z君一家人。Z君是我在人生低谷里无私拉了我一把的贵人。2014年10月，我从黄鹤楼上下来走过长江大桥又去了归元寺，我在归元寺里数罗汉，感恩生命里的遇见。

​ 2020年1月，老秦回来，带回许多我们关于少年时的回忆，我用一篇《老秦》缅怀青春。寒假开始，孩子们从学校回来，我们一起憧憬来年的春暖花开，不想突如其来的新冠打乱了许多美好的计划，于是我们趴在窗沿看外面世界的落寞。因为经历过分离，短暂的和永远的，所以我和老婆象两只老母鸡站在孩子们前面，艰难而勇敢的为生存而战。2023年1月，其中一只老母鸡和小鸡们一起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病了，而我是天选煮饭人，象个上紧马达的陀螺不停的转。

​ 那么多惊心动魄的都经历了，于是在2024来到之前我更有了些愿望。

​ 据说许多人会去跨年，我也会去跨年。小时候放的小鞭炮没有现在的这般多花里胡哨，都是嗖的一道闪光紧接着一声脆响，但是我已经很欢乐，让我简单的幸福着，时至今日，更加感叹幸福就是简单的活着，平安是福，已成每一年每一次跨年里的我最朴素的愿景基础。所以我会在这2023年的最后一天里，记一记思想之树开过的花。文字和小时候放的小鞭炮一样，闪一小道光爆一声响，复述我毕生追求的愿望。

​ 我会在今夜的万家灯火里和万家人一样迎接2024，虽然灯灭之后会有一小段时间的黑暗，但相信新年的阳光很快就会照进窗户里来，于是一切又生机盎然。

广义上的春天已悄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