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追问》

左岸

中央党校出版的《追问》是当下一部难得一见的长篇非虚构文学，更是一部令人震撼的当代“罪与罚”。整部书十个部分，涉及多名中管、省管高级干部，所有人物都是曾经耀眼的成功人士，也几乎都在反腐风暴中受到党纪处分，有的沦为阶下囚。 书的前言中写道，《追问》是一部与所谓“落败者”正面交锋的心灵碰撞实录，更是一部哲思蕴含于理性追问之中的“醒世恒言”。　　题记：“为什么人被打垮时，才会追问内心的真实。”—井上雄彦（日），在采访完我书中涉及的这些曾经的省管以上中高级官员后，我也情不自禁地感叹： “为什么有的人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为什么有的人被彻底打垮后？依然无法追问到自己内心的真实？”背景一：数据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把反腐败斗争作为全面从严治党的重要内容，反腐惩恶，正风肃纪，着力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全党以零容忍态度惩治腐败，不论查处贪官之多，级别之高，行动密度之大，还是涉及领域之宽，挖掘问题之深，都是前所未有的。 打虎无终点。党的十八大以来，200多名中管干部因腐败问题被查，其中许多人已经受到党纪国法惩处。 反腐零容忍。党的十八大以来，全国纪检监察机关共立案100多万件，给予党纪政纪处分超过100万人。 “猎户”撒天网。天网行动已经从70多个国家和地区追回外逃人员2400多人，追脏金额近百亿。 持之以恒抓“四风”。截至2016年底，全国累计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15万多起，处理20多万人，给予党政纪处分10多万人……背景二：声音 13亿中国老百姓对党和政府的工作，对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的德行，主要是通过媒体和社会舆论来了解。其中隐藏的千头万绪、潜在的参差不齐，缺少经常、有效和深度的曝光。 —央视时事评论员杨宇 那些干部，特别是那些大干部，都是我们羡慕的成功人士。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把自己整垮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太聪明还是太笨，是太坏还是太无奈？我们想不通。 —笔者路访的一名群众背景三：本职 “我中学母校已经退休的一位恩师，给我写信，叮嘱我：好好工作，坚持正义，多抓贪官。” “我的一位文友特意写了一幅书法送给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也有朋友善意提醒我：刀锋上的职务，注意安全。” “还有一位大学的老同学，特意跑到单位看望我，反复忠告我：不要搞人，首先自保。” “上级一位领导则对我说：你是一个作家，比一般人更敏感。你跟我们一起感受到了这份职责带来的情感冲击，面对的，有怀疑和曲解，有助阵和反感，万人千面，百种声音十条心，你要梳理清楚，替我们发声，替我们，也替我们在挽救或斗争的那个群体，做真实的文学表达。” 决定写这部作品，开始我“问心之旅”后，我陷入经常性的失眠。看着从白昼喧嚣中宁静下来的夜空，闪烁的是无数的星星，暗藏的是莫测的黑洞。人类喜欢把博大的宇宙，比喻成自身的心灵世界，所以遥望星空的时候，往往就是追问自己内心的时候…… 诺大的中国，芸芸的众生。今夜，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混沌，多少在清醒，多少因混沌后的惊醒而无眠。 丁捷序二月河 近年我闲居在南阳，不大出门，只是煎药静养，看点闲书，偶尔写点小文而已。对当下文坛，虽然也关心，可毕竟精力有限，对新作品看的也少了。但对于反腐这一牵动全局关乎政权存亡百姓福祉的大事情，我还是颇为留意，也希望能读到一些不是停留在表面的泛泛之作，不是主观臆断的散漫虚构，不是人云亦云的鹦鹉学舌，不是简单图解的干巴结论。虽然说，人世间有着共同的基本人伦底线，有着共同的规则遵循，有着法律的刚性约束，有着道德的种种规范，但这纷纭人世，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芸芸众生，怎么可能千人一面呢？读了丁捷先生的《追问》，更是让我心生感慨，有话要说。 《追问》是当下一部难得一见的长篇非虚构文学……他们的斑斓故事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他们的心路历程令人震惊甚至是压抑窒息，他们的如此结局令人五味杂陈，膛目结舌。　　《危情》中的副市长，《最后的华尔兹》里的昔日正部级高官，《曾记否》中的美女书记，《无法直立》中的市委副书记，《暗裂》中高校党委书记、双学科教授，《四海之内》里的交通厅副厅长，《风雅殇》里的文化厅副厅长，等等，这些人或男或女或正部级，或正副厅级，或地方党政机关，或在省属实权部门，或在高校，或在国企，起点有别，际遇各异。但有着共同的特点，就是在他们没有掌握权利的时候，大都算是能力超群的精英分子，可是一旦拥有了权利，放松了警惕，任由人性中的负面因子疯狂肆虐，其人生结局竟然如此的归零。 《风雅殇》《暗裂》……丁捷拨开了当今中国“文化精英”阶层的一层脆弱的面纱，让我们发现，若是任由其中一些人身上虚浮的光彩，去昭示社会，导向人心，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曲终人散》的典型案例，堪称当下某些国企的厚黑学，是难得一见的心灵样本。 ……我曾经说过，如今的反腐力度是空前的，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这样的一场生死较量殊死搏斗，这样的一场人性善恶的拷问，这样的一场永远在路上的“马拉松”，在治标之中为釜底抽薪的治本之策赢得时间想、取得经验的漫漫长旅中，听听一位有良知有担当有勇气有血性的作家的真情独白，看看一位有焦虑有不安有感受更有心得的基层纪委书记的如此文本，于人，于己，于公，于私，于家，于国，都是有益的啊。《亲历：365个故事365里路》摘录：纪委书记遇到的故事是这样的：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是某某的秘书，首长让我跟你说一声，你们查的那事儿，情况很复杂，牵涉的人到高层了，你们懂的，大差不差就行了吧。”我赶紧答，“是是是，请转告首长，一定照办！”“首长说了，你这两年工作干的不错，很辛苦，首长心里有数。”“是是是，谢谢首长！”我都懒得去查号码，核人头，对口音，弄真假，就让那人去意淫吧。 从去年开始，作为对新写作这本书的支持，谷先生陆续向我提供了300多个办案手记故事。 与谷先生一样热心的还有上级纪委的许先生。他说，你不是说要写一部书，你写十部八部的材料我这都有。在办案的过程中，我有太多发现，太多的感触，我也想记下来，但精力实在紧张和不足，有心无力。 　　我的读后感 由中央党校出版，二月河作序推荐，丁捷著的反腐纪实文学《追问》读完有一周时间了。读的时候就想：等书看完，要第一时间写篇读后感，有那么多的话想说，有那么多的不解、迷惘、忧虑和思考想与更多的读者交流、探讨。 一次次坐在电脑前，面对屏幕，脑子里走马灯一般现出丁捷与那些被采访落马官员的对话，却久久打不出一个字来。十个违纪、贪腐官员，只是反腐风暴中的沧海一粟，却涉及多个中管、省管高级领导干部，他们都曾是颇为耀眼的成功人士，也几乎都因为反腐风暴而受到党纪处分，有的成为阶下囚，他们的故事一波三折、令人震惊，他们的心路历程让人压抑、惋惜，而他们的人生结局，在令人感到窒息的同时，又五味杂陈。 该如何写我的读后感呢？书的作者，丁捷，在与这些曾经的官员谈话的时候、在写这部书的时候、是否与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想《追问》，我产生这样的联想。 《追问》——多确切的书名啊，面对这些“落败者”，我想是该追问一下了，本是人杰的他们，何以落败到如今的地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的落败又给了我们哪些有益的启示？ 二 书的扉页，作者在《题记》中写到：“日本著名漫画家、《灌篮高手》的作者井上雄彦先生有一句著名的话，‘人被彻底打垮的时候，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 在采访完我书中涉及到这些曾经的省管以上的高级官员后，我也情不自禁地感叹：为什么有的人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为什么有的人被彻底打垮后，依然无法追问到自己内心的真实？”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把反腐败斗争作为全面从严治党的重要内容，反腐惩腐，正风肃纪，着力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全党以零容忍的态度惩治腐败，不论查处贪官人数之多，级别之高，行动密度之大，还是涉及领域之宽，挖掘问题之深，都是前所未有的。 打虎无终点。党的十八大以来，200多名中管干部因腐败问题被审查，其中很多人已经受到党纪国法惩处。 反腐零容忍。党的十八大以来，全国纪检监察机关共立案100多万件，给与党纪政纪处分超过100万人。 “猎狐”撒天网。天网行动已经从70多个国家和地区追回外逃人员2400多人，追赃近百亿。 持之以恒抓“四风”。截至2016年底，全国已累计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15万多起，处理20多万人，给于党纪处分10多万人…… 可是，为什么在反腐持续高压态势下，腐败并没得到有效遏制，顶风上、变着花样腐的官员依旧累禁不绝呢？ 二月河在给丁捷的《追问》作《序》中写到：“在当下反腐这样输不起的‘战争’中，更需要《追问》这样的阶段性总结与思考的文学样本……我曾说过，如今的反腐力度是空前的，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这样的一场生死较量殊死搏斗，这样的一场人性善恶的拷问，这样的一场永远在路上的‘马拉松’，在治标中为釜底抽薪的治本之策赢得时间、取得经验的漫漫长旅中，看看一位有焦虑有不安有感更有心得的基层纪委数据点如此文本，于人，于己，于公，于私，于家，于国，都是有益的啊。” 三 作者丁捷在“亲历：365个故事，365里路”里写到：“纪委书记遇到故事是这样的：‘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是某某秘书，首长让我跟你说一声，你们查的那个事儿，情况很复杂，牵涉的人到高层了，你们懂的，大差不差就行了吧，’我赶紧答，‘是是是，请转告首长，一定招办！’‘首长说了，你这两年工作干的不错，很辛苦，首长心里有数。’‘是是是，谢谢首长！’‘我都懒得去查号码，核人头，对口音，弄真假，就让那人意淫吧。’” 给作者提供素材的是基层一位谷姓纪委书记，他陆续向作者提供了300多个办案手记故事。 与谷书记一样热心的还有上级纪委一位许先生，他是一名老纪检。他对作者说：“你不是要写一部书，你写十部八部书的材料，我这里都有。在办案过程中，我有太多的发现，太多的感触……” 他给作者讲了一个“鞋子的故事”，说查处过北边一个大市的常委，贪污受贿六七百万元，玩弄女性，生活腐败。但这人在当上市领导前，比较勤奋，也很朴素，真不是靠溜须拍马上来的。在总结落败的人生时，这位官员说：“我是唱着草鞋觅铁鞋，脱掉草鞋换皮鞋，踏破旧鞋得锦绣，换上新鞋成囚徒。” 这位领导的父亲是改革开放初期，穿着草鞋，最早离开乡土的一批小生意人，到了年底，发了小财，然后穿着一双皮鞋回到家乡。官员的父亲，风里雨里，含辛茹苦把他和弟弟养大，相继进考进高等学府。 那一年，老人在回家路上终于把那双皮鞋的底跑掉了，回到家就病了，癌症。临去世时，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干，做小生意太辛苦，没有地位，在别人眼中永远是个穿草鞋的。我希望你们好好闯一番事业，最好捧上铁饭碗，穿上了铁鞋，就再也不怕脚下没路走了。 弟兄俩牢记父亲的遗训，不知踏破了多少双旧鞋，终于奔到了锦绣人生。特别是这位官员，不到50岁就走上了正厅级领导岗位，成为家乡远近闻名的贵人。 当上领导后，许多人来他这里‘公关’，送钱送物都被他拒之门外。因为他特别珍惜得到的一切，十分谨慎，不敢妄为。 直到一年的元旦，一位本地商人带着一双皮鞋来他任职的市看望他，说是捎来他母亲的口信。商人蹲在地板上，亲手为他脱去旧鞋，换上新皮鞋，说，辞旧迎新，穿新鞋意味着履新，这也是令尊生前的美好愿望啊。他特别感动，感慨万千，眼泪都下来了。 从此，这个老板每年都给他送来一双新鞋，亲手帮他换上。他也一步步走上权利巅峰，五六年时间内履新四次。他处处小心，唯独对该老板开了一个“口子”，最后走进深渊，把前途变成囚徒。 作者认真研读这些故事的过程，带着疑问，用足了劲钻进去，最终才可能恍然大悟。任何故事，不管你如何定性，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们不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就是参与者；不是参与者，就是见闻者；甚至连见闻者都算不上，但我们一定会是这个故事间接关联者。世界上没有绝对孤立的故事。你在某个故事中的身份，你与某个故事的关联，也许就是其中某个，或者可以设想是其中任，一： 一个利益面前纠结的权贵； 一个手提文件包踏破铁鞋的项目经理； 一个被制片人骚扰而选择沉默的三流明星； 一个在公文堆里没日没夜笔耕的小公务员； 一个每天丈夫不回家心里就不踏实的家庭主妇； 一个为孩子的教育机会而愁眉苦脸的平民父亲； 一个含辛茹苦把儿女养大却依然操心着的老母亲； 一个踌躇满志要考公务员的大学生； 一个策划污蔑他人名声的网络水军； 一个爱上有妇之夫的女职员； 一个把财产东掩西藏的民营企业老板； 一个被诈骗破产而筹资再创业的中年男人； 一个亲自把局长老公送去自首的结发妻子； 一个因爆料而受到威胁的记者；一个痛苦地移送着涉腐同事去司法机关的纪检干部； 一个被刺杀的城管和一个被驱赶的小贩； 一个公示期被举报的高级领导干部； 一个因一顿饭而被处分的将军； 一个研究腐败机理的大学教授； 一个就业名额被别人占据的底层青年； 一个把国骂当爱国的体育冠军； 一个一边献血救人一边放藏獒咬人的富二代； 一个无奈的行贿者或一个欲罢不能的受贿者…… 正如作者所说，任何角色，你都能从中找到你的对应，找到你阅读体验的万分惊恐和十分欢欣，几多彷徨与些许振奋。 2015年秋天，在中纪委监察部于河北举办的一个学习班上，著名的心理干预专家，来自中国人民大学的某教授，面对教室里来自全国各地的200多名纪委书记学员开门见山说：“如果我在生活中，而不是在今天个课堂上遇到在座的任何一位领导，我都会像绝大多数百姓一样，用崇敬的眼光仰视你们，当下，纪委书记这个职业，在赋予你们重托的同时，赋予了你们更多的荣誉，甚至超凡的力量感。然而，今天你们端坐在我的课堂上，说得轻松，好听一些是我的学生，说得严重、难听一些，是我的病人。因为，你们的职务为你们的阅历里积蓄了很多负能量信息，在你们心里装载的沉重故事太多太多，随便拿出一个故事，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听的胆战心惊，扪心捶胸，甚至心理崩溃，而你们却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背负着越来越多的这类故事，镇定自若地走在雷霆万钧的路上。我们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你们是病人，你们需要放松，再放松，放下、再放下，党性固然可以强大你们的内心，但内心超载太多，就难免弯曲，直至破碎。” 读着书中的这段文字，心情沉重着，能把纪委书记弄到需要以专门的心理辅导来缓解压力，可见斗争的艰巨，反腐的任重道远。 四 《危情记》是《追问》里的第一个故事，主人翁老赵出生在西部的大山区，高中毕业去了部队，由于表现突出，在部队立功受奖提干，35岁时由正团职转业到地方，44岁便当上了副市长。按他的话说：“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大贪污分子，也没有收受巨额贿赂。所以，你看，我就蹲两年，出来了，经济上就那点事，鸡零狗碎，一点小钱吧。不像现在那些人，坐到我这个位置，一旦出事，就是几百万，上千万赃款。听说你们江苏那边，一个跟我一样位置的，被判了死刑，搞了一个多亿，其中一笔就是8000万。天哪，一个多亿，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啦，真是罪大恶极，毙的不冤枉。我呢，谈不上罪大恶极，但也算是令人发指，我犯的不是罪，是罪孽。在我看来，比罪恶更恶，罪恶可以现报，罪孽就不一样了，它会源源不断产生负面影响，它可能会长时间渗透、扩散、流传，贻害无穷啊。” 老赵是因为年轻时失败的初恋，耿耿于怀，最终导致心理扭曲，上位后，被商人投其所好，在女人问题上出了问题。 裂变发生在他当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第二年，战友给他介绍来一位民营企业家，因为战友义气，他给了这位姓庞的企业家很多帮助，并没收他任何好处。 庞姓老板说：“哎呀，我在江湖上混20多年了，从一个小杂碎混成老板，经事历人无数，还真没遇到过你这样的清官。” 但庞老板这种人，如他自己所说，江湖中人，比鬼都精，他总能想到办法瓦解老赵。他终于窥到了老赵的内心，抓住了他的软肋。庞老板开始给他讲故事，洗脑：“我是个小人物，觉悟不高，所以，都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做圣人吗？可是圣人在我们这个社会，是另类啊，不是另类，是孤品、绝品啊什么的。当官是一时的，青春是短暂的，生命是有限的。古代官员一妻三妾是标配，现代嘛，好男人万水千山总是情，万水千山要留情。” 在庞老板的不断进攻下，在男男女女一片恭维声和清一色的逢迎谄笑中，老赵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有什么好自卑的呢，世界上最能发挥作用的东西，难道是年轻？是英俊漂亮？是几个臭钱？不不不，绝对不是，是实力，而比实力高大的是势力，比势力高大的是权利。一个人有权利不就很容易有了眼前这些了吗？这些人簇拥的中心不就是权利、不就是我吗？” 老赵从新前年第一个十年中期走上领导岗位，到2014年，短短七八年时间，便因为与数个女人有染，婚外与不同女人生下2个孩子，加之钱权交易，被双规、判刑，早早结束了仕途。 老赵对采访他的作者说：“我服刑期间，官场上，情场上那么多的朋友，么么的‘亲人’，亚‘亲人’，伪亲人，来看我的寥寥无几。本与我感情淡漠的大女儿，却每年寒暑假都来看我……女儿去年去重庆工作了。从中学开始，她变得平庸，现在工作也很普通。她本来可以卓越的，但她没有能如我们的期愿。这个虽然是一份遗憾，但我不怪别人，更不会怪她自己和她的母亲，责任在我。同时我也想通了，平安未尝不是福。女儿是最快原谅我的人，这也是我的欣慰。权利和能力加身，若是运用不好就是两个妖孽，我的命运就是这两个妖孽放纵坏的。” 五 《无法直立》讲的是一个教书匠李立青走上仕途后的蜕变经历。原本他是市里一名出色的高中政治老师，因为有实力，常有怀才不遇之感，才大气盛，自持清高。 2015年，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李立青在南方某省的一个美丽山区里服刑。作者见到他时，觉得这个58岁的男人，跟网上发布的大量资料照片稍有区别的是，一身朴素囚服取代了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头花白头发取代了以前的一头黑发。 书中写：“我耐不住好奇，见面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老李，你以前在位的时候一头黑发是染过的吗？’‘不是。’他摇摇头，望着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从来没染过头发，每次理发师都给我说，要想从我头上找出几根白发，可不容易呢。’ ‘哦，是这样啊。’我说，‘你看起来比资料照片老了不少。’ ‘啊，还好吧。’他说，‘进来几年，头发可能有些花了，但自我感觉身体还好吧，真的，真的，我现在也算是摆脱俗心，了断尘缘，反而放下了，轻松。’ 他一连说了两个‘真的’，好像担心我对他的话不相信。” “这个社会，有时候不逐利，致不了富；不富，攀不上贵；不攀权贵，呵呵，办不成事。光靠才华混世，徒有虚名，有些事情真的不一定能办成，古人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讲的这个道理。但是，懂得这个道理又能怎样呢？我有什么资本去逐利，有什么能耐凭空致富，有什么天梯攀权接贵呢？……” 李立青开始说他的人生，说如何从一名乡村教师，抓住机会，调来城里当了教师。如何考干，成绩第一，却在面试关被淘汰。后来，如何被市委组织部看中，进了公务员队伍。 “我们都是吃社会饭长大的，对吧。社会两个字有时候就是势利的代名词。真的，就是这样的，这些年我看透了，早看透了。我从一个业务顶尖的名教师，变成一个为领导写讲话稿的御用公务员，在人们的眼里，我发达了。在我调动期间，副校长，那个刻薄的女人，突然变得一点不刻薄了，写在脸上的全是友善。” “我的人生轨迹证明了，我其实就是一个功利主义者。我骨子里向往功利，在中年的困境面前，我一筹莫展，既不调动自己的内心平衡，也不积极地用正道去克服困难，而是一直在自怨自艾，一直在等功利的馅饼。我也是个势利鬼，真的，就这么回事。可是，您说，混世的人，有几个不势利呢，清高确实要不到煤气包，有时只能当个受气包。” 李立青说的，是他真实的人生经历，调来城里的学校后，他真为分到一个煤气包伤过脑筋，为副校长的竞聘落选，大失所望过。而这一切，都在他当了市长的秘书后，很快得到了解决，不仅煤气包有了，房子分了，跟老婆两地分居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李立青仕途路上，随着一个重要人物的出现，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这个人叫“许博士”，别人都这么称呼他。他通过李立青的老婆请李立青吃饭。老婆说，这人有能耐，认识省城一个重要人物的太太，常陪她打牌。人家找上门来，你哪有不去的道理。李立青的老婆，教师，一个贪婪、善于钻营的女人。李立青最后的落魄，一半归罪于她。 在“许博士”的斡旋下；据说是陪重要人物的太太打牌，一次输给她十几万，李立青顺利当上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年他45岁。 “我们许多人把自己体制内的干部看得过于优秀，都人物自己的肩上扛着聪明过人的脑袋，背靠庞大的体制，凡事没有把控不了的。其实，各行各业，何处没有精英啊，中国的聪明人是无缝覆盖的，真的，我结交的许博士就是这么一种体制外的聪明人，家上他的心智厚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阅历不菲，我们的长项他有，他的长项我们未必有。我们毕竟手体制管束，无法放开手脚做一些出格的事。但许博士这样的人，就无所顾忌了。这个人非常奸深，用现在流行话说，特能嗨得住。他不紧不慢，步步为营，把我设计到他的棋盘里，让我成了他的干将。而他，是这个棋盘里真正的帅。” 李立青对作者说，桩桩件件事回忆着，如今他清醒了，可清醒还有什么用。正如李立青自己所说：“如果你没有走对路，你走得越远，离魔鬼就越近。魔鬼，总是在各种邪路、错路前面守株待兔。我在狱中反思了很多，我想写一首叫作《与魔鬼赛跑》的长诗，就像《神曲》《伊利亚特》那样的体例，那样的风格。” 姓许的最终不满足经济上的利益了，他要势力，开始向李立青推荐干部。另一方面，李立青也想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他想当副书记，他花500万托许博士斡旋，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买官花去的钱，总要赚回来。于是李书记开始伙同妻子卖官、受贿，直至被双规，被判刑。 采访最后，作者问：“如果让你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从教师队伍里退出来吗？会走另一种人生吗？” 李立青答：“可能……还是选择从教师队伍里出来。但一定是另外一种人生规划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特别崇拜的人竟然是焦裕禄，我不是说假话，我觉得一个人为崇高的事业身死，比为了肮脏的物质利益心死，要幸福一万倍。一个人一旦发现自己的人生很可耻，真是生不如死啊！希望年轻干部，尤其像我这种小知识分子走上世俗场的人，千万要执守住初心，那点理想，那点人文，那点不惧贫困的笑清高，是人最宝贵的心灵财富，什么物质财富都无法换到。人生，千万不要做丢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六 “不是所有高级干部，都有他那样一副风雅的派头。”作者在《风雅殇》篇的第一句说。这位曾经贵为正部级领导的男人，在任时，为了企业家妻子、影视明星情人，这两个女人，动用公权力，违规操作中国境外资金数十亿，在国际上造成恶劣影响，导致中国金融岛国际机构受到重创，造成损失巨大，他本人也因为收受贿赂、渎职等罪行，被判刑12年。 他出生于高知家庭，父母是大学教授，父亲从事国际贸易专业研究，母亲从事外国文学专业。 “应该说，我是个天生浪漫的人……我小时候，母亲用英文给我念雪莱和泰戈尔的诗，用双语给我解读莎士比亚戏剧……我很快从文学天地，进入舞蹈殿堂，因舞蹈，又进入音乐的世界。我高中的时候就能干阅读英文原著，世界所有一流文学大师的作品，我至少读过每个作家的一两部。我喜欢交响乐、喜欢听歌剧，当我的同学陶醉在民歌里的时候，我简直无法忍受，我听到那种不传统、不现代，不质朴又不高雅的曲调，浑身起鸡皮疙瘩……离开父母，进入大学后，才是我真正孤独的开始。我这样的人，怎么融入他们？一直到今天，虽然我被判过刑，但我走出去，还是华尔兹，歌剧，还是普希金、拜伦、海明威，我跳不了广场舞，唱不出小苹果，读不了《盗墓笔记》《鬼吹灯》，我跟我们这个年代的许多老家伙，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就是两个星球的人。永远、绝对永远混不到一起去。甚至今天这个时代，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家伙，我也不欣赏他们。他们打游戏，手机上穷聊，读胡乱编造的网络小说，那些山寨电视节目，一点经典的营养都吸收不进去，一分钟专注不起来。我认为他们这一代人很危险，他们中的有些人不长脑子，从未深度思考过，接触的不过是一些电子碎片，一种垃圾信息产物。我不希望年轻人永远这样。时代在变，不能把人类文明的优秀内核给抛掉。我们这个民族，文化基础并没想象的那么厚实，如果在薄弱的框架上放纵低俗，会很快散架，成为空心壳子，一击就成碎片的。” 他的确才华横溢，是人群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7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他有许多选择，文化部，外交部，中央统战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都选中了他。他按照父母的意愿，进了一家央属金融单位，工作不到一年，便被派往英国，实习期满，又直接派他去了中国金融在美国纽约的分支机构工作。 他46岁那年，已经掌管一家中字头金融集团，位居正部级已经5年。“人们根据我的年龄，位置，实力，资历，五部判断，不久的将来，我必定会进入国务院，未来的中国，需要我这种专业的高层领导。我自己也觉得，在这方面几乎无人可以与我攀比！” 就是这样一位有实力，资历，能力，年富力强的干部，最终被他的“浪漫”天性毁了锦绣前程。他斥资千万，为情人、一位当红影视明星，在京郊购买了一套独体别墅，作为他们的爱巢。为她购买了价值300万的豪车、兰博基尼，为别墅配备高档家具、电器、和顶级视听设备。 为平息老婆的愤怒（老婆知道了他的情人），他违规为老婆和台湾籍美国商人共同在美国旧金山注册的一家投资公司批了一笔2300万美元的贷款。事后不久，这家公司因涉及香港洗黑钱500亿港元一案，受到香港廉政公署侦查。致使贷款迄今仍未偿还，成了呆账。 “你问我，那里具备这么强大的经济能力？这个……嗯，这个，我跟你说，我有这个经济承受力。我的工资收入很高，这个，你应该了解的，央企嘛，前些年薪酬很高的啊。当然，我不讳言，我作为一个部级领导，一个掌管着数万亿资产的领导，一些琐碎的花销，是不需要个人掏腰包，个人跑腿去操办的。有许多人排着队，为我办，办了还受宠若惊，办了还对我感激涕零。” “说实话，我们官员，一旦熬成一把手，权利太大，很难不失控啊。一旦失控，就是自己的问题，怨不得组织，怨不得体制，怨自己吧。” “我的事发，是我自首的，这在省部级以上干不动案例中，并不多见吧。这也是我的坦荡，我的天真。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绝望。不不断被人举报，风声传的越来越大。” 交谈结束的时候，作者递给他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上面有两个问题想请他回到。 第一个问题：你的人生从巅峰跌落到谷底，仅仅是因为这两个女人吗？有没有自身的原因？ 他沉思了一会，说：“这两个女人固然不是省油的灯，但女人嘛，这生活中，谁都会避不开的，她们不过是男人犯错误介质。我不遇到她们，也会遇到别人。世界上美丽、聪明、有风情、又会驾驭男人的女人，岂止她们两个，无处不在啊。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可是，到底什么问题，我没有完全想透彻。浪漫是没有罪的，如果浪漫又罪，人类就不会几千年歌颂浪漫，布施浪漫。浪漫是每个人向往的权利，所以我追求浪漫也是无罪的。但我为浪漫，违反了党纪国法，这是事实，这也的确是为浪漫付出的惨痛代价。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会思考清楚。但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甚至会到下辈子才明白。抱歉。” 第二个问题：如果让你重新活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的浪漫，这样的生活吗？ 他毫不犹豫地答：“当然”。“不过，他补充说，“我会自己创业，而不是选择在体制里奋斗。” 这位曾经在国际金融界和中国政坛显赫一时的部级领导，如今服刑结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按书作者的话说：他的成长是优美的。他的青春是美妙的。他的才艺是出众的。他的生活是锦绣的。他的感情是激烈的，泛滥的。他的事业是博大的，后力是强劲的。他的女人是美丽的，聪慧的，华丽的，风情万种的。然而，他所有的这一切，给他成就的未来竟然是灰色的。这个男人，没有多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量啊！ 七 《四海之内》，讲的是又一个贪腐官员的故事。“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场是比较强大的，而且是有温度的。尽管他现在是一名犯人，但忽略这个事实的话，你完全可以在瞬间印象里，给他一个较高的定位：他健谈爽朗，英气勃发。他的气质特别能写照他以前的身份：厅级干部，社会活动家。”上面一段文字是采访者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 20多年前，他在国务院直属交通部上班，后派驻某省交通厅挂职，当了两年副处长，后调入该厅，升为处长、副厅长。因为提厅长受阻，他开始颓废，与私企老板交朋结友，及时行乐，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我的这些老板朋友，没不知道我路子广、关系硬、能量大、讲义气的。他们天天围着我转，捧着我，为我安排东安排西，很有耐心。他们一般不开口，都是处了半年以上，有过多次‘活动’的经历，他们才开口求助。这类朋友太多，我就不一一说了，反正就那么回事。他们伺候我，我为他们，利用权力，开方便之门，突破规矩办事，然后他们给我好处。就这个套路嘛，领导干部大都是这样吧，我也不例外。” 八 一页页读下去，一个个落马官员的人生，活报剧一般呈现在眼前。读着、想着：为什么这么多的官员，不惧党中央重拳反腐的高压态势，在贪腐路上前仆后继？ 为什么腐败会如此广泛的铺满各个领域？ 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官员腐败，都涉及私企老板？ 为什么有的官员，直到最后，依旧没认识到自己问题的结症所在？ 是不是法律对腐败官员的惩处太轻，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小，没起到威慑作用？ 还是干部选拔、任用的制度存在缺陷？干部监察、权力制约出了问题？ 为什么毛泽东时代的官员那么清廉？ 是不是私有制进入我们的社会，成了孕育腐败的温床，给权钱交易创造了机会？ 八 在书中、从一个个案例里，我寻找着答案。 《暗裂》，那位官居正厅的大学教授、博导、有着多个显赫头衔的校长这么说： “我像一台配置较高，价格不菲的宝马，快速行驶在阳光大道上。但是，我有内伤，里面某些零件，比如发动机核心有问题，没有及时维修保养，一直不停地沿着高速向前跑，最后跑偏了，翻车了。” “社会是复杂的，人是复杂的，但人性是最复杂的，我们要认识到这种复杂，重中之重，是要认识到自我的复杂，扬长避短，更要扬长补短。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重蹈覆辙……” “谁敢肯定自己的灵魂天衣无缝？人太复杂了，看不清别人，更看不清自己。” “这是从中国文化胎里带出的，中国自古不以人品论英雄，而以成败论英雄，难道谁有三头六臂，仅仅以品德高尚成就英雄地位吗？我们不都在动用着孔明的脑筋，表演着刘备的伪善，实施着曹操的手段，成就着自己的江山吗！”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在省城混成一个名流，一个名牌大学的副校长，一个体制内的副厅级干部，竟然跑到老家，面子抵不上组织部门的副处级干部。” “这件事，才真正导致我的内心巨变，导致我的人生第一次分水岭。我自认为我顿悟了中国社会的现实，这就是世界之最的官本位文化，覆盖到每一个角落。” “我已经看透了所谓正厅副厅，我在乎的是赋予这个未找到权力有多大，权力有多少。所以，在我任职书记的几年里，我变得非常老辣。我观察了几个月，进行了一场大的人事改革，以改革的名义干掉了一批卖老资格或者书生气太重的干部，换上一批对我迎奉的干将。然后就来布局我的事业。我的基本原则是，不能为我带来名实双收的事情，能不干就不干；能为我带来名而无实力的事，放权给别人去干；能为我带来利的事，积极支持并参与干；能为我带来名利双收的事，我举全校之力，真抓实干。” “商人其实最唯利是图，你吃他一百块钱饭，他恨不能从你身上挣一万、十万，一件事没办成，他就翻脸，恨不能把你吃下去的饭给抠出来。” “我背地里向不正当利益伸手，表面上在反腐倡廉方面抓得很紧，每次会议都大讲特讲廉政，每年都出台一两个文件，针对廉政建设建章建制。其实这些表面文章也许能吓吓下属，制约一下他们的放纵，但对我自己，根本就没什么作用。作为一把手，我的任何决策，只要朝自己的小九九里歪一下，好处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门了。” “权力一旦失去制约，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肆无忌惮地践踏一切。想想我在位的最后几年，的确是表面朴素谦和，骨子里狂妄霸道，且耍了不少自以为聪明的官场手段，为所欲为。一旦主要领导人的权利为无人能制约，权力过于集中，以权谋私就变得非常方便，人性中的丑恶就会脱缰而出，纵横驰骋，无法无天。” 读着落马官员的“自白”，他从某些层面解析了个体腐败产生的原因。可广泛腐败的根源在哪？在金钱至上的大环境里，谁敢保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诱惑，权利在手人们不会去腐败呢？ 《追问》一书读完了，追问却在继续：因为，解决好腐败问题关系到党的生死存亡，党的执政地位，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