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一样

陆离

　　H城这个不大的地儿，却挤着数十万人。每逢下班，尤其酉时这个时间段，总是车水马龙，好不容易叫到网约车，却又像等待戈多似的。千翘万望，始到跟前。我刚刚关上车门，未来得及吁一口气，就被一阵浓烈得极为异常的香水味充斥了我的整个鼻孔，仿佛酒精里泡着腐烂了许久的花瓣，——既有酒精的香味，又掺着烂花的臭味，两种极端的味道中和在一起，险些让我作呕。我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而又——明耳人都听得出来的嫌弃的“唔”，并下意识地用五只手指捂住鼻孔。我也知道，此举这对于无孔不入的气体来说，是徒劳的。但我还是要做出姿态，我只想要表明我的态度：我跟你不一样。我极其不喜你车里用的劣质香水！我之所以没有发作，反而如此低调委婉地表明这样的态度，是因为你也是跟我一样，是为生活而奔波的劳动人民中之一员，我向来敬重任何自食其力的劳动人，——与其说敬重，不如说同命相怜。作为滴滴司机，我但愿你能不要把自己的界限强行地囊括给来去匆匆的乘客。毕竟，只要嗅觉稍微有点正常，任谁都无法承受那种劣质香水味肆无忌惮地飘逸。

　　今天我照例又坐着“滴滴”去接儿子放学，顺便带他买寒假作业，——这是女人给我交代的下来重要任务，作为向来不想，也不屑跟女人斗输赢的我，唯有遵命而已。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是极为不赞同这样的，距离放假还有将近一个月就提前去书店抢购寒假作业的所谓的“未雨绸缪”！儿子似乎也颇不愿意，并且内心充斥着不快，——这须怪不得他，平时学习任务够多的了。——这分明从下课的时候他用Watch Phone  call我的时候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巴巴，你在哪里？”

   “你们学校大门口。”

    “啧！哪个门？”儿子有点烦躁了。

    “大门。”我心平气和又说了一次。

    “哎呀！哪个门，南门西门北门，哪个门？！”儿子极不耐烦，甚至有点生气。

    “学校大门，大——门！”说完我便直接挂了，思忖着，臭小子对自己的爹如此无礼，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过了喝两口茶的工夫，我的电话又响了：    

    “巴巴，你到底在哪里？那么多门，到底是哪个门？！”他还是很不耐烦且生气。

    “我再说一遍，学校大门，最，大，的，门！”说完又挂了。心想着，就凭作为儿子对爹如此态度，有种别找到我，自己买书去！但我另一方面又担心着……

　　正低头踌躇之际，一个身着黑色卫衣，外面套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卫衣只露出帽子，裹住了他的头。背上背着十数斤重的大书包，把他稚嫩的身子压得仿佛矮了一截。没错，是俺家这小子了。我瞟了他一眼，他脸绷得跟不怕开水烫的猪皮似的，尤其难看。但显然这个时候的他不知道，也并不在意自己有多难看，只顾任性地耍脾气，却一语不发。知子莫如父母。其实我也十分清楚，他是希望我主动向他妥协，好捞个面子下台。但我偏不。就这样，自去书店买书付款至回到家里，一路上，我们相互沉默着，也是在相互较劲着。

　　众所周知，人与人之间是难免存在着界限的。我们甚至也懂得，大多时候突破界限并非难事，也还能至少化解暂时的隔膜。但是之后呢？我们依旧无法从过去的教训里吸取教训，且为之奈何？我们常常想要抹平人与人的界限，但是我们的努力尝试总是像一年四季的冰释和冰冻之间更迭。最终，我们很疲累，直至变得麻木，不欲在这方面再作任何努力。最后，大家一起摆烂。多少人际关系的分崩离析就这样发生了。

   人类是由无数的陌生人组成的，这无数的陌生人里，又是由无数的亲友组成的，而无数的亲友里，又有无数的父母孩子组成的。要是能有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那么我想，不仅“邓巴定律”要改写，人类的大同世界也指日可待了。

    然而还是根本的问题摆在那里：我们不一样。

                 2023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