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家祭倍思亲

易雄

<p class="ql-block"> 又逢家祭倍思亲</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深切缅怀我最敬爱的爷爷</p><p class="ql-block"> 易 雄</p><p class="ql-block"> 明天,是爷爷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周年的祭日;后天,是爷爷103周岁的诞辰。爷爷是在他八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去逝的。那一年,我刚从部队退伍只身南下独闯深圳,举目无亲、四顾茫然之中的彷徨与无助至今忆来,仍是无限的心酸与感慨。</p><p class="ql-block"> 初来乍到,终日还在苟且于生活,通讯全无。清晰记得那是一个萧瑟冬日的午后,当经数个老乡辗转传达,接到爷爷去逝的口信时,我顿然立在城中村的那棵老榕树下,瞬间呆若木鸡、眼泪双流,无言、无语,心似掏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p><p class="ql-block"> 我一岁丧母,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和姐姐带大。六岁那年,父亲为我们找了后妈,后妈外地人,带有三儿,均比我们大好几岁,过了几年不堪回首的重组家庭生活后,父亲与后妈离异。这时,爷爷又接续肩负起抚育我的重任,直至我成年,彼时姐姐已经辍学远赴广东打工。如果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最让我发自内心敬重与感恩的人,那永远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我的爷爷。这当然不仅仅他是我的爷爷,他对我有隔代养育之恩,还因为他的人格、人品,他的一言一行于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教会我生活、教导我自立、教育我做人……</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我心中顶天立地负责任的真男人。尽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创造过富荫后辈的家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爷爷亦是早年丧妻,奶奶是在四十出头就因病去逝的。听说爷爷是有名的宠妻狂魔,奶奶出身家境较好,家里家外都是爷爷一手包揽,奶奶重病期间,做为家里唯一劳动力的顶梁柱,爷爷还给奶奶输了两罐头瓶的血。奶奶去逝后,爷爷正值壮年,他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把父亲四兄弟抚养成人、成家立业,直到晚年也一直未曾续弦,村里村外也从未有过什么风言风语。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个普通农民,独自一人把四个儿子养大,成人成家,这其中的艰辛又是怎能想象。听父亲说,在家家都粮食短缺的年月,寒冬腊月里,爷爷是头顶簑衣,赤脚冒着严寒在洞庭湖里挖藕捞鱼解决一家饥荒的,如今听来,仍是不寒而栗。应说四个儿子成家立业、子孙满堂后,爷爷是该到享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我母亲的离逝,面对嗷嗷待哺的我和尚未入学的姐姐,爷爷又默默承担起了抚育我们的重任,而且连续两轮,长达十余年。此情此恩,我又怎能忘、何以报?爷爷一辈子的所行所为,于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祖辈,又是几人能及的啊!</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个极为严厉的人。我虽幼年丧母,父亲终日在外奔忙,但于我的教育却在爷爷的严格要求下正宗中式:吃饭是不能说话的,是要扶碗沿而不能端碗底的,是不能端着饭碗到处转的,更不允许碗里剩饭、桌上掉饭的;夹菜是不能乱翻的,有客人来是客人先上桌、先夹菜,小孩是不能先上先夹的;大人说话小孩是不能插嘴的,话说“大人说话小孩听、小孩插嘴嘴巴钉”;冬天晚上睡在被窝里是不能乱翻身的,爷爷有项奇特的技能,大冬天你若在被窝里不老实乱翻身造成凉风窜进被窝里,他能把大脚指与脚食指张开夹住你屁股上的肉使劲一拧,疼得你乖乖的老实躺平。至于平日里领着我走亲访邻,见人要有礼貌、别人家的东西不能乱动乱拿乱翻,那更是自不必说。如若违反,当场便会“钉弓”或“栽弓”伺候(“钉弓”就是右手五指弯曲,食指中指并拢,用其关节敲击人的头部;“栽弓”就是除拇指外的四指弯曲齐击头部)。此惩罚又云:一钉弓一栽弓,打得你脑袋起包公。直到现在,儿子有时犯错,我依然也会用此祖传家法伺候。</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个严格自律的人。教育儿孙,爷爷严格有矩,对自己爷爷也自律甚严。爷爷年轻时曾拜师学过“气功”,也带过几个徒弟,气运丹田后身硬如铁、炙手可热。我自小和爷爷一起睡,每晚熄灯躺下后,便听得他吸气憋气,手握拳头、双腿紧夹,全身紧绷,良久后再慢慢呼气,手脚、全身慢慢放松,直至彻底松弛,如此反复数次,每晚半小时左右,如此练习终其一生。也正因如此,爷爷一生劳累,除长年吸烟患有一点支气管炎外,身体一直健朗,从未生过大病,小恙也是极少的。如今想来,当年在数九寒天赤脚下湖挖藕捞鱼,可能也是得益于此。后来,我北上东北当兵,当兵出发的前夜,爷爷叫我到他卧室,说东北天寒地冻,早起晚归训练后容易着凉,我教你一点运气保暖。只可惜后来我试过一段后就再也没有坚持下来,想来还是有些惭愧。晚年,爷爷对于饮食也是极为自律的。每顿一碗饭、七分饱,从不食无节制。即便偶尔因为太饿想再添一点,也会习惯性地对我们这些帮他添饭的孙辈说:再添几粒。这时,我们也会戏谑他说:爷爷,您到底要再添几粒啊,三粒还是五粒?一时间,爷爷也会不好意思地憨笑着不言不语,你就看着盛就是了。说到戒烟,爷爷也是我见过的最果断坚决、言出即行、行必有果的人。爷爷抽烟数十载,后来支气管炎犯了,咳嗽得有些厉害,他在抽完最后一条父亲给他买的烟后便宣布戒烟,从此以后一烟不吸从未反复。爷爷和父亲都只抽烟不喝酒,而我却随了母亲那脉只喝酒不抽烟。爷爷在世时,我成年后就开始喝上了,瘾不小,量亦不小。那时,爷爷就告诫我:酒既是一样好东西也是一样坏东西。交朋结友、往来应酬,酒能助兴,小酌怡情、也能养身健体;但一旦无节制酗酒,不仅伤身,而且误事甚至误大事。爷爷的谆谆教诲犹言在耳,回想起这些年来因酒而闹的笑话和窘态,真是让人羞愧难当。</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个极富爱心的人。爷爷生性耿直,是典型的湖南人火爆性格。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不记愁,平日里也见不得不平不公之事。为此,也曾得罪过一些人,但这亦并不妨碍他成为十里八村受人敬重、广受爱戴的人。爷爷有门绝活,那就是中医所说的“刮痧”,专门用来治疗感冒发烧、头疼脑热、着凉肚痛等外受风寒或高温中暑之症。但爷爷不是借助器具去“刮”,而是用自己的手去“扯”,我们老家叫“扯痧”。就是右手五指弯曲后,食指与中指张开,然后夹住皮肉扯至乌红甚至乌黑为止,然后捂被发汗,汗尽病除。此法不用吃药、不用打针、老少皆宜、效果显著,是当时贫困农村最常用的治疗小病小痛的土法子,因而倍受推崇和欢迎。当然,这看似简单的土法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好、用好、有效的,得有技巧。一般人去扯,不仅连扯都扯不红而且还扯得生疼,扯得人咬牙切齿、眼泪汪汪,想站起一跑了之,甚至会一时冲动冲着扯痧的人骂骂咧咧,也不排除个别脾气暴躁之人还会动起手来。可爷爷扯痧不仅不痛,而且不急不徐,扯得皮肉叭叭作响,好似在极富节奏地拍打的音乐。不仅如此,爷爷还能做到“对症下手”:一般感冒扯背部两侧、头疼脑晕扯脖子两侧、鼻塞流涕扯鼻子根部,真正做到手到病除。于是,有此绝活的爷爷,一年四季都有活干,若是流感高峰时期,更是忙得手抽筋。可不管是谁叫,哪怕平日里有点小矛盾的人,也不论白天还是深更半夜,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他都来者不拒,立马放下手中活计前往患者家中,而且从来分文不取、寸物不收,完毕之后歇息,喝上主人泡上的一杯家乡豆子芝麻茶,便当作是酬劳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还是个心灵手巧、热爱生活的人。一辈子一个人养儿育孙,里里外外一把手,啥活都不在话下。爷爷种的地比别人高产;爷爷打理的菜园,那是阡陌有序、杂草无踪,一年四季应时果蔬应季而生,自己吃不完还能送给左邻右舍;爷爷整理家务,干净整洁,叠衣折被、针织缝补,一般家庭妇女都自愧不如;爷爷做的饭菜那更是没得说,即便再普通的菜蔬,经他一炒一炖一煮一煎,那就是下饭神器、美味佳肴。早年爷爷在村里学校、乡镇卫生院做过好些年的厨师,他的手艺即使在多年之后,仍被那些当年在乡镇里算得上嘴刁的上层人士的老师、医生们交口称赞。爷爷一生辛劳,勤俭持家,常告诫我们:有时要记无时苦,莫把无时当有时……</p><p class="ql-block"> 一转眼,爷爷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往事历历,犹在眼前。爷爷的雍容笑貌,爷爷唤我“雄伢”时的模样,我亦时常在梦中浮现。爷爷在世的最后两年身患老年痴呆,那两年,也正是我在部队服役的两年。爷爷一人独守在我家的老宅,平日里一日三餐也是几个儿子儿媳送到房间。患病后听家人邻里说,他人不记、路不识,好几次外出不知归路,都是路遇乡邻送其回的家,可唯独整日嘴里都会念叨着我的名字。后来听人说我在部队是在机关为首长服务,他便每日晚边按时守着电视看新闻联播,一看到有会议镜头,他就会指着电视屏幕对在场的众人说:“你们看喽,你们快看喽,我家雄伢坐在中央领导边上在开会咧。”退伍回乡后当有人笑着向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却早已是含笑着泪眼婆娑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要说我至今最大的遗憾,那便是爷爷没有看到他最疼爱的孙子“雄伢”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没有在他老人家的有生之年,尽尽我做为孙子的孝,享享我为他老人家报答的福了。每当夜阑人静,念及于此,我又是泪盈满眶的……</p><p class="ql-block"> 孙欲孝而亲不待,我只能做的,就是每年的春节在辞旧迎新之时,独自一人在他老人家的坟前点灯挂香,然后驻立石碑遗像前和他老人家说说心里话;就是第二天的大年初一再携妻带子到老人家的坟前磕头拜年;就是每次离家返深前走到家中堂前老人家的挂像前磕头作别;就是与儿闲聊时,与他说起老人家曾经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远在天国的爷爷,孙子所作的这一切,您看到了吗?明天就是您的祭日,后天就是您的生日,孙子又想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