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茅台与猪(微小说)

丁辉

　　我在中国西部一个三线小县城附近长大，虽然这里出产红苕、柠檬、恐龙化石和贫穷，但这里也产出数理学家陈抟，诗人贾岛和石刻艺术。

　　那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有一次格外深刻：我们走在县城屈指可数的街道上，父亲遇到认识的人就递上香烟，然后他们就闲聊几句，继续走又是这样的场景。开始我还饶有兴趣想听出一些见闻来，无聊中我关注起附近卖桃的农人，看他如何迎客报价秤重收钱，当然也看上他家的鲜桃。父亲与熟人分别后，我劝他少抽烟免得咳嗽，他居然给我买了一串桃子，那是一枝带叶子的鲜桃，我选中了农人的招牌桃，也可能当时没有象现在这样多的塑料口袋。于是乎我就提着这串鲜桃又和父亲去办事，遇到熟人又是发烟，告别后他又说烟可以给国家交税，还显露出那种纳税的光荣，反问我说见面难道发桃云云。对于父亲的理论当时我无从回答，从此以后我下决心不抽烟只吃水果。虽然现在限制抽烟的地方与日俱增，但是价格的增长丝毫没有影响这个行业的发展，现在中国烟草集团每年的利润是一万亿，基本可以消化我国防军费，对于这一点，我是绝对不能不愿给父亲提及。

其实我也是个留守少年，父亲后来做了农业县最普遍的事，劳务输出去了外地搞建筑，比如云南普雄、广元，西藏昌都，在后者呆最长的时间。一起去的有很多我认识的叔叔辈哥哥级的农村人，转行干建筑业，过完新年就准备出发，大年前忙着往老家赶，这就是他们候鸟似的生活。所有这些地方的信息，每年我都从不同人的感受中去遐想，然后翻开我的地理书，由此对他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能从电视上见到那些地方，那是多么解恨的一件事，大概天气预报栏目可以帮助我实现这个梦想。那时候没有网络，电视也只有10个台左右，我认识央视2台的杨澜和赵忠祥老师，最喜欢看财经报道和每周末的《正大综艺》，兴趣点渐渐转向了海外和港台。学习之余，我常陪伴香港卫视，觉得那些流行歌曲才是年轻人该唱的歌，粤语歌听不太懂，感觉是很懂，看到歌词总觉得比国语版优秀，主要是那时候的歌星确实都是些经典，像Beyond、谭校长、赵传、齐秦、四大天王等等。

　　后来我考去成都的学校，母亲去帮助父亲打理生意，父亲的日子才算走上了顺途。偶尔还听说他宴请客人，没有喝过年才喝的泸州老窖五粮液，喝上了茅台。

后来听说西藏里面的建筑业竞争也大了，父亲想转行去养猪。养猪是母亲在农村时的拿手戏，她形容说就跟是零存整取，平时用粮食和猪草徐徐投入，过年的时候偶尔卖几头，自家杀一头过年。对于父亲想在拉萨养猪这件事，我们全家反对都无济于事，可惜了那么多盆冷水啊！终于猪场花掉一大笔钱自建，猪崽从云南长途运输，到拉萨就死去三分之一，也不知道有没有管理人员，结果只有转让铩羽而归。总之这个项目是冲动付出的代价，我不知道父亲是基于什么逻辑非要在一个适合牧牛的地方去养猪，生产也没有技术，产出也没有多大市场，关键还没有拿得出手的管理人员。

　　2008年底全球刚经历了一次美国人制造的金融危机，美元债经过层层包装成理财产品卖向全球，危机爆发后在我国香港地区漫延，港股和A股受到波及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我那时候从事装饰材料业务，不仅仅埋头拉车，也渐渐开始抬头看路。央视财经采访林园时，这位大佬恰好在装修房子，一边说“中国值得投资的公司也就是那么十几家，茅台算一家，股价现在跌破100元明显低估”。我那时候也没有介入过股市，但是经历过装饰客户中午卖了股票，次日就拿钱给我结款，感觉普通人也是可以拿余钱投资股市的。很显然我被林园说的茅台说服了，总想找个机会把这个好消息传递给父亲。终于有一天陪父亲走田坎，（这时候他又开始在老家养猪）我就用他最熟悉的茅台和央视财经讯息，告诉他可以适当买些茅台的股票，先拿100万投资股市。没想到他居然说股市都是假的骗人的，我反唇相讥难道你们合伙开公司也是假的吗？大概是他也没有看到我在股市发财，身边也没有股市发财的朋友，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执拗性格，于是，茅台股价在近几年达到过2500元的天价，几乎是每年上涨一倍每年可以赚100万的样子。我就是这样的笨，将自己这个富二代活活的说飞了。

后来父亲每次杀过年猪，还是会喝一次茅台，叫我带几块回城的时候，我心理很不是滋味。中国养猪是讲周期的，如果老是埋头养猪，不抬头看行情，秋后算帐极可能入不敷出。如果不学习进步，动不动就All in，连期货生猪都不会用来避险，连猪粮比1:7都不知道，加上万科这样的资本都大规模养猪，小规模养猪要成功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