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岸的火种——读《额尔古纳河右岸》有感

等待花开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的长篇代表作。只看书名,感受到了无限的辽阔与深远。一口气看完,心中却填满了浓郁的忧伤。 在噼噼啪啪的火塘旁,在刷刷啦啦的雨声里,在族人大都离开森林搬往山下聚居点后,一个年届九旬的老人缓缓讲述一个鄂温克族人繁衍、生存、死亡的漫长的故事。这本书扉页的内容提要强调她是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其实,“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只是一个噱头,她就是一个拥有爱与被爱,历经得到与失去,坚守自己生活哲学的一个“鄂温克女人”。有人把这本书称作“一部描绘鄂温克族人生百态的民族史诗 ”,我还无法让自己登上某一座高山之巅,看到民族发展的全貌。我仅能以自己的代入和共情,感受字字珠玑,看到“一个讲述鄂温克族人生活与情感的故事”,看到民族独特性在现代社会发展中的逐渐退隐。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故事里,火是神的馈赠和护佑。</p><p class="ql-block"> 在鄂温克族人眼中,火不是一种化学反应,而是一种精神信仰,是光明的象征。书中有一个关于火神的神话,讲的是一个猎人在森林里狩猎一天,一无所获。晚上,他回到营地升起火,听着柴火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感觉那火苗是跳着舞蹈在嘲讽他。他生气极了,举起手中的刀用力地刺向燃烧的火焰。一刀,两刀,无数刀,最后把火刺灭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他点不着火也打不到猎物。第三天,他无精打采四处寻找猎物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他走过去一看,是一个老女人在掩面而泣。猎人很好奇,便上前询问,老女人抬起头来,猎人看到她满脸伤痕,全是刀伤。猎人立刻明白自己的不敬冒犯了神灵,立刻跪下来真诚地乞求老女人的宽恕。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老女人已不见了,只有一只山鸡蹲在树杈上,成为他当天的猎物。更让猎人惊奇的是,他回家后发现,灶里的火竟然自己燃起来了。于是,鄂温克族人珍视火种,世代延续火种。</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故事里,火一直燃烧。</p><p class="ql-block"> 每次迁徙的时候,都要选择一头驯鹿驮载火种。从“我”有记忆开始,营地上的火便一直燃烧,从未熄灭:族中每对新人成婚,大家围着篝火喝酒吃肉;林克捕获庞大的堪达罕族人分享时,大家围着篝火彻夜欢乐。鄂温克人对火十分崇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也不能朝里扔不干净的东西。在每次搬家的时候,他们会选择一头特别健壮又圣洁的驯鹿专门驮载火种。火种是在新人成婚时予以传递,既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祝愿。书中的火种从外祖父那吉勒耶业传给母亲达玛拉,再传给“我”,再传给女儿达吉亚娜。这种传承的仪式寄寓着鄂温克族人对生活的美好期许。</p><p class="ql-block"> 篝火边,有两个人最让我感动。一个是罗林斯基,一个是尼都萨满。</p><p class="ql-block"> 罗林斯基是一个俄国商人,忠实、淳朴、厚道,是族人信任的贸易伙伴。他的每次到来都为族人点燃易物的快乐,大家围着营地上的篝火跳“翰日切”。他喜欢林克的大女儿列娜。他每次都给列娜带精巧的小礼物,他喜欢拉着列娜纤细的手,叹息着说:“列娜什么时候长成大巫娜吉啊?”他盼望着列娜快快长大,盼望着列娜长大成人以后好好保护她。这让我想起《荆棘鸟》中的洛夫和梅吉。但,罗林斯基没有等到列娜长大。在一次搬迁中,列娜在一头曾因列娜而丧子的母驯鹿身上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当罗林斯基再次来到营地,听到这个噩耗时,他没有吃喝,没有去篝火旁跳舞,他去看望了那头带走列娜的母鹿,他在一个树枝上留下了本要带给列娜的小圆镜,从此,营地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踪影。</p><p class="ql-block"> 尼都萨满和自己的弟弟林克同时爱上了一个爱穿裙子爱跳舞的漂亮姑娘——达玛拉。达玛拉对两兄弟都有好感,怎么选呢?尼都萨满和林克的父亲决定通过比试箭术的方法,胜者赢取姑娘。不知道尼都萨满是否在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刻是否有了对弟弟的谦让,最终林克与达玛拉成婚。尼都从此沉默寡言,而后成为了充满神奇力量的萨满。在林克换取驯鹿途中被雷电击中身亡后,尼都萨满像变了个人似的,热情又奔放;每次搬迁时目光都在达玛拉的背影上锁住;因为达玛拉对林地里花儿的眷念,就固执地调整搬迁的日期;<span style="font-size: 18px;">尼都萨满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希望之火,还为达玛拉手工缝制了一件让人无比美丽的羽毛裙,惊艳了所有人,也点燃了达玛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span>。当达玛拉终于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重新振作起来,为尼都萨满的爱情而心动时,大家因为族规坚决反对,百般阻挠。达玛拉日趋疯癫,尼都萨满也重新回到寂寞和孤僻。在鲁尼和妮浩结婚那天,达玛拉上穿一件米色的鹿皮短衣,下穿尼都萨满送她的羽毛裙子,脚蹬一双高靿狍皮靴子。她把花白的刘海和鬓发掖在长发里,向后梳,高高绾在脑后,使她的脸显得格外的素净。达玛拉在篝火旁最后一次舞蹈,用她全部的力量留下自己划过宇宙的最后一束明亮的光芒。第二天曙光初现时,“我”看到达玛拉仰面倒在地上,虽然睁着眼睛,但那眼睛已经凝固了。只有她身上的羽毛裙子和她半白的头发,被晨风吹得微微抖动着。而尼都萨满,哀伤地送达完玛拉最后一程,又重新回到黑漆漆、沉闷闷的孤独中。看这一段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尘埃落定》中麦其和央宗的花海,但,那是轻浮和浪荡,这却是纯洁和凄美。</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故事里,“火种”也寓意着希望。</p><p class="ql-block"> 在鄂温克人眼里,驯鹿是一种神奇圣洁的动物。它们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走过之处,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该绿还是绿的。驯鹿全身是宝,是鄂温克族人不可或缺的生活伙伴和生产资料。一次,尼都萨满去另外一个乌力楞跳神,为了拯救生病的驯鹿。当因吃了黄尘雪而生病的驯鹿纷纷站起来以后,送尼都萨满回来的人还送了两只驯鹿作为酬谢。谁知道,正是这两只携带病毒的驯鹿同时带来了厄运。脱毛、厌食、倒地,大量驯鹿死亡,连尼都整夜跳神也无济于事。持续近两个月里,大家天天都在埋葬驯鹿。为了防止瘟疫传到另外的乌力楞,他们也一直没有搬迁。每个人都生活在压抑和悲痛之中,人人心中淤积着汪洋的泪水。“尼都萨满在这场瘟疫中彻底地苍老了。原本就不爱讲话的他,更加沉默了。埋葬驯鹿的时候,他把死去的驯鹿颈下的驼铃都摘了下来,那些铃铛足足装了两桦皮桶。他把它们放在希楞柱里,常常呆呆地看着它们。他的眼睛是无神的 ,而那些铃铛看上去也像一只只无神的眼睛。”在这时,林克带着三十几头驯鹿回来了。这是他在刚发现瘟疫就隔离单独喂养的驯鹿,它们被族人看作“火种”。这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起点。林克给族人带来了火种,也因去换取驯鹿遭雷击而死冷却了达玛拉心中的火种。我们每个人都要在心灵最深处,把最温暖的故事作为火种埋藏,当遇到坎坷和挫折时,取出来,遇氧燃烧,重新开启新的生活。</p> 在这个故事里,“火种”也是扭曲人生里深藏的不屈和抗争。<div>  老杰西是一个执拗、固执、不讨喜的人。他为了保护族中驯鹿,被一头幼狼咬坏了腿。儿媳妇久不怀孕,他冷嘲热讽;尼都萨满引来了瘟疫,他满嘴牢骚;他的言谈举止都深深招人厌恶。他一门心思要向饿狼报仇雪恨。最终,他和他猎鹰奥木列战死狼场。“大家顺着驯鹿的踪迹,在营地附近的白桦林中找到了达西,确切地说是找到了一片战场。许多小白桦被生生地折断了,树枝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雪地间的蒿草也被踏平了,可以想见当时的搏斗有多么的惨烈。那片战场上横着四具残缺的骸骨,两具狼的,一具人的,还有一具是猎鹰的。”他的悲壮和《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有些类似。死去的老杰西是幸福的,因为他坚持到了最后的胜利,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另一个扭曲的典型是依芙琳,是小说中一个非常丰满的人物。依芙琳是“我”的歪鼻子姑姑。在她身上,既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人性中的善,又毫无保留地体现了人性中的恶。有时候,你看到她活泼开朗,勤劳能干、心灵手巧、心直口快的一面;另一个时候,你又看到了她冷漠苛责、尖酸刻薄、执拗叛逆、毫无人情的一面。她不与丈夫和解,甚至亲手流产了自己的骨肉;她不与儿子和解,甚至逼着金德自尽身亡;她不与老闺蜜玛利亚和解,甚至相互伤害;她也不与自己和解,始终纠结于各种愤懑和报复。杰夫琳身上有一种不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的执拗,她一生抗争,直至对手们都相继离开,成为孤独的“英雄”,最终用爱与宽容使自己在死前获得了解脱。</div> 在这个故事里,每一座山都有名字,每一条河都有传说,每一种动物都有灵性。在这个故事里,光明就在河流旁的岩石画上,在那一棵连着一棵的树木上,在花朵的露珠上,在希楞柱尖顶的星光上,在驯鹿的犄角上。在这个故事里,春光秋色,清风流水,朝露晚霞,月光星子,都是治愈悲伤的良药。在这个故事里,舍己救人,以死换生,安之若命,都是最好的救赎。读额尔古纳河,总想起阿勒泰。两个民族的故事都非常吸引我。李娟的文笔轻快而幽默,像朝阳;而迟子建的文字沉稳而平和,似迟暮。 迟子建曾在CCTV《文化访谈录》节目中讲:“人在宇宙长寿不过一百岁,是一个瞬间,可是宇宙是永恒的,青山绿水是永恒的,在一个瞬间的生命当中,我们渴望着一些温暖,这是人世间最动人的一种情感。……我写了这么多的苍凉,这么多的人生的不平等以后,我要看到这一团火光,我要体会到这种温暖。”<br> 读完《额尔古纳河右岸》,我已看到了右岸的火种点燃的火光,我已体会了蕴藏在人生百态中的温暖,我还产生了一种期待,期待和雨雪长情陪伴、相互看老!